《追凌薛晓原创文集》 作者 六叶子书生 文案 魔道祖师衍生cp追凌、薛晓同人文集,分多个短篇,每一个短篇都是独立的故事。按原著线发展。 仙风道骨,不忍侵染。 思慕许久,可追君否? 日月星辰,长久不息。往后点点滴滴,定然不负君意。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思追(蓝愿/温苑)金凌(金如兰)薛洋(薛成美)晓星尘 ┃ 配角:很多很多很多 ┃ 其它:追凌甜薛晓虐 卷一:追凌 第1章 思君1 天色渐晚,柔和的夕光也慢慢散了。 两名身着洁白衣袍的少年立于一旁,额上皆系着一条一指宽的云纹抹额,在凛风中翻飞飘卷。 其中一名少年面上略带不悦,微微嘲道:“金公子,你是大小姐脾气吗?” 那名被唤作金公子的少年眯了眯眼,一派高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眉间一点丹砂十分亮目,喝道:“蓝景仪!你说什么!” 与景仪着同样衣袍的另一位少年缓缓皱了眉头,侧目望向景仪,眸中带了着责意。 蓝景仪却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家本来打算好好的一起夜猎,你却无缘无故的发了脾气,这般喜怒无常,不是大小姐是什么?” 金凌怒气高涨,他自来桀骜惯了,本来也无忍耐之意,此时被蓝景仪一激,脸上也带了几分怒意的红晕,大声命令道:“仙子!给我咬他!” 一只黑鬃灵犬从金凌身后跳出来,朝着两位白衣少年凶狠地叫了两声,便露出尖锐的牙向他们跑去。 景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拔出佩剑打算抵抗,却被那名少年按住了手。随即那位少年挺起身挡在他面前,看着金凌,温声道:“金公子,请让它停下。” 看着仙子直奔着那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咬去,金凌眸色一沉,立刻喊道:“仙子停下!” 灵犬果真听话,在距离白衣少年半米远处及时停下,并收回了尖牙。 白衣少年额角此时也有些冷汗,他方才也不敢确定金凌是否能收回命令。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颔首有礼道:“多谢金公子。” 金凌凝视着他半晌,嘲讽道:“蓝思追,你们蓝家人可真会护短啊。” 蓝思追略微有些反感他如此阴阳怪气的语调,但依旧礼貌道:“景仪出口无礼,但也并非是有心之言,家中会有家规加以惩戒,不劳金公子……请……仙子出手。” 他果真还是无法理解金凌为何面对着一只凶恶的灵犬可以顺口念出仙子二字来。 金凌道:“你少给我扯那些理由,本少爷不猎了!” 景仪从思追身后探出头,哼了一声:“不猎正好,下次也不带你,省的我们还要照顾你。照顾出差错了,江宗主还要找我们算账。” 蓝思追责备道:“景仪!” 金凌道:“好呀,你以为我稀罕吗?本少爷自己也能猎到妖物!” 说着,他转身便走。可还没等走出几步,周围的风一下子凛冽起来,其中还绕着类似于低沉呜咽的声音,呼啸的风中带着凛凛的攻击之势。 想必是有妖物出现了。 蓝思追道:“金公子当心!” 金凌后退一步,拔出岁华竖在胸前,转头喝道:“不劳你费心!” 那东西见有剑光明晃,呜咽之声更大,直接奔金凌的方向攻击。 这次的妖物十分强悍,未现出形就已经把金凌逼得不断后退。那边的思追和景仪也拔出剑,各站在两边。三人皆面朝外,成了一个三角站位。 周旋许久,金凌被妖物攻得倒退数步,手上的力气蓦地一松,岁华便被卷入到强风中,剑尖散着醒目耀眼的光。忽而,那妖物直奔两位少年而去,思追侧身堪堪躲过,岁华剑却朝着景仪的方向刺去。 金凌一惊,扯着嗓子喊道:“蓝景仪!” 蓝景仪一怔,眼看着刺眼的剑芒朝自己袭来,都忘了用佩剑去抵挡。剑芒离他几寸之时,忽然一阵力将他护住,瞬然一股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金凌眼睁睁的看着岁华刺进思追的左肩。万幸的是,岁华的剑尖只刺进去一小部分,不算是重伤,只是血流个不停。 “蓝思追!”金凌喊道,连忙朝他二人跑去,仙子也紧随其后。 只听得仙子突然狠狠的叫了几声,金凌便感觉一阵大力袭来,他被那妖物一掌当胸拍个正着,喉中登时一股腥甜涌上。而后他被那妖物卷起一挥摔在地上,骨头咯咯作响,他狼狈的咳出几口血,脑中一阵迷茫。 思追面色苍白,挣扎着跑过来,边跑边喊:“金公子?金凌!金凌!” 妖物呜咽的声音更大,像是要把他们三个置于死地。 思追被刺中,金凌受重伤,只剩下景仪一个,怕是也打不过的。 思追见金凌被摔得无法动弹,忽地转过头看着那妖物,拿着剑撑在金凌身前,眸中现了狠光。 金凌努力的睁大双眼,眼前却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他正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时,眼前却现出一人。那人肤色惨白,一身破烂的黑衣,手腕脚踝上的锁链拖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那人落在了蓝思追身旁。 鬼将军,温宁。 金凌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白日正午。 仙子扒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他舅舅站在一旁,摆着一张臭脸瞪着他,见他睁眼,便冷声道:“终于醒了?” 金凌哑声道:“舅舅……” 江澄冷哼:“没出息的,还好意思叫我舅舅,竟然被妖物打的晕了过去,还是被温宁那狗给救回来的。金凌,你可真会丢你舅舅的脸哪。” 金凌早就习惯他舅舅日常嘲讽的语气,并没有太在意。头一阵阵的发痛,脑海中的记忆穿插交织在一起。 忽然,他想起来了什么,探身扯着江澄的袖子,急切问道:“舅舅,蓝思追呢?” 江澄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存了些疑惑。 金凌也觉得问得好像有些怪异了,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又补充道:“还有蓝景仪和鬼将军呢呢?” 江澄把放在桌上的药碗拿过来,盛了一勺药,随意吹了吹,不由分说的直接喂进他嘴里,一边喂一边冷道:“还用你瞎担心?人家当天就回姑苏了。你倒好,昏迷两天,给我惹了多少麻烦。给我好好的把药喝了,一滴也不许剩。” 金凌咳嗽了几声,大口吞下药汤,拍拍胸口。问道:“那……那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江澄道:“谁?” 金凌道:“谁都好。有没有谁留下什么话?” 江澄又喂了他一口药,动作倒是比刚才轻柔许多,想了想,才道:“也就是……那个蓝思追留了一句话。” 金凌咽了咽口水,道:“他、他留了什么?” 江澄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照实道:“他说多谢咱们家的良药,改日定登门道谢,没了。” 金凌纠结片刻,才道:“……就这样?” 江澄道:“不然你还想听什么?” 金凌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心下烦闷异常,他推开江澄的勺子,拿过碗,一股脑的把药全部倒进嘴里,而后擦了擦嘴角,把碗塞回江澄手里,躺下背对着道:“我喝完了,想休息一下,舅舅你先出去吧。” 江澄凝视着他的背影半晌,皱了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将门合上。 金凌的被子盖到了头顶,任凭仙子怎么扒他,他也不肯出来。 许久,被子里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混蛋蓝思追!” 自那一次矛盾之后,金凌就再也没有见过思追和景仪,但自己也开始学习带着仙子独自夜猎。 金凌偶尔会坐在窗前,低头凝神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瞥了窗外一眼,发现窗角的一处,恰好抽出了一条新枝,嫩盈盈的。 他提着笔,在白纸上埋头写着什么。末了,落笔。纸上满满的都是同一句话。 思君可追否。 他看了许久,忽然红了眼眶,默默的将纸叠好塞进了衣服里,自我否定般的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追,不可追。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蓝思追的,连他也记不得了。记忆清晰的,只有一次。 那次众多仙家的小辈一同出来夜猎,被随机分成多个二人小组。他不巧,恰好同蓝思追分在一组。 当时的金凌争强好胜,最初几次夜猎恨不得一次打上一百只妖物,好出个大名声,叫那些嘲笑自己的人好好看看,他金凌也是人中龙凤。 蓝思追却与他不同,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面上一直挂着温文尔雅的笑,也不同他争夺猎物。偶尔他失手了,蓝思追还会帮着补上一剑。 他看着蓝思追的笑容,有些心烦意乱。 太假。 不知道是不是受惯了嘲笑,金凌总是感觉那些表面上极为面善的人,面皮下都会藏着另一副不同的嘴脸。 他看不懂蓝思追。 金凌低着头在前面走,忽然蓝思追唤了他一声。他转过头,只见蓝思追手里提着一只熟悉的银铃,对他微笑道:“金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蓝思追手里提着的果然是自己掉的那只银铃,雕着象征江家的九瓣莲。他伸手夺回,凶巴巴的道:“谁准你碰我东西的!” 蓝思追依旧微笑,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笑道:“金公子,别人拾到你的东西还给你,你可不能露出这副表情啊。” 金凌知道他在笑自己,面皮上染了一层羞愧的红,却依旧恶狠的道:“你、你再碰我的东西,我就不客气了!小心点你自己的东西!” 蓝思追道:“金公子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讲,我若是有,定不会吝惜。” 他倒是慷慨大方,金凌争不过他,喊道:“你给我小心点!不然,当、当心你的抹额!” 蓝思追微微一愣,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云纹抹额:“这个?”然后笑道:“金公子,这个可不行,我们蓝家的抹额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的。” 明明嘴上说着不会吝惜,其实还是舍不得的,还谈什么慷慨大方。 结果后来,金凌知道了蓝家抹额的意义。 蓝家人只有在心上人面前,抹额才可以摘下来,意味着放下约束。蓝思追那样的人,定然会全心全意的遵循着自家家规的。 蓝思追的心上人。蓝思追的抹额。 他每每想到这种事情,总是压抑不住的一阵烦躁,无缘无故的就会生起气来。 第2章 思君2 那次,金凌刚刚斩落了一只妖物,便听得身后一阵熟悉愉悦的笑声传来。他身子一顿,面色一下子滞住了,连岁华都忘了收回剑鞘之中。 渐渐走近的三人,正是思追,景仪和温宁。 思追第一个看见了他,上前温柔亲切的笑道:“金公子,好久不见。” 温宁僵白清秀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也一同上前,温声道:“金小公子。” 一见到温宁,金凌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岁华的剑柄,心中的愧意和恨意交错杂织的放肆而生。 温宁虽然救过他,可他毕竟也是该恨着的。若是不恨,他金凌又对得起谁? 他想杀温宁报仇,想杀的不得了。可偏偏,他每每都下不去手,而温宁也已经死了。 蓝景仪见金凌不语,认为他一贯骄傲跋扈,不悦道:“金公子,你听没听见啊,和你问好呢。” 金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一眨不眨的盯着温宁看,复又缓缓的抬起手,将岁华的剑尖指向他。 温宁看着金凌,微微垂下头,一言不发。 蓝景仪道:“金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恩将仇报不成?你可别忘了,鬼将军上次救了你。” 金凌忽然笑了,反讥道:“恩将仇报?蓝景仪,你说话真有意思。恩是恩,仇是仇。他温宁救我,我自当感恩。可我金凌报仇时,还要管什么恩?若不是他,本少爷又何苦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握着岁华的剑柄,渐渐逼近,却在离温宁五步之距时停下了,淡然的看着挡在温宁身前的蓝思追。 思追沉吟半晌,劝道:“金公子,看在鬼将军那一日救你的份上,今日不要动手了。” 金凌忽而低头嗤笑道:“蓝思追,你倒是善良,碰见一个就挡在一个面前。” 他抬眼看向思追,缓缓道:“蓝思追,你来说,我该不该恨?我又该去恨谁?我活该变成这副样子吗?” 思追看着他满眼都是痛苦挣扎,喉咙竟发了涩,心头像被什么给撞了一下,有些闷闷的痛,却仍道:“金公子,如果你执意动手,今日思追怕是要得罪了。” “得罪?”金凌怒极反笑:“我金凌还怕你们得罪!真是笑话,我会怕你们吗?!你给我滚开!” 景仪憋不住了,喊道:“你这人,简直不知好歹,不懂感恩!” 金凌道:“我不懂感恩?我有跪着求温宁救我吗!” 景仪道:“你这臭脾气,以后有你受的!只怕就算是你的心上人也看不惯你这大小姐脾气,你就单相思吧!” 金凌咬着牙,看着景仪,余光瞥见思追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这边。脑中似乎有一根线忽然嘣断了,他嘶声喊道:“是!我就是单相思怎么样!我即便是单相思,也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思追并不知景仪触到了金凌逆鳞,只抱着维护同门的念想,平和道:“金公子,景仪他只是无心……” 金凌打断他道:“蓝思追,这哪里轮的到你来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思追面上一白,怔然望他。 景仪道:“金凌,你这话太过了吧!上次你昏倒,还是思追背你回云梦的。” 金凌瞪着他道:“我有求他背吗?他的血弄脏了我的衣服我还没说什么呢!” 景仪气的咬牙切齿,扯着思追和温宁: “你简直无理取闹!思追鬼将军我们走!” “走就走!”金凌握着岁华,眼眶微微的红了,哑着声音道:“走了最好。” 走了没多久,蓝思追停下了脚步。蓝景仪和温宁转过身去看他,景仪问道:“思追,你愣着干嘛呢?” 蓝思追思揣半晌,才道:“景仪,鬼将军,你们先走吧。金公子自己一个人,恐怕不大安全,我……想去看看他。” 景仪道:“他刚才都那么说你了,你还要去管他……脾气未免好了些……” 思追笑了笑,道:“算了,气话总不会是真心话。鬼将军,景仪麻烦您了。” 温宁点了点头,看看积了厚厚乌云的天,对他道:“阿苑,你也要注意一些。” 思追道:“好。” 金凌刚和他们分开没多久,天空便开始掉了雨点。他暗骂运气不好,这四处空旷也没有什么可避雨的地方,只得和仙子冒雨前行。 忽然,前方发出了一阵可怖的笑声,凄凄凉凉的。金凌眉头一紧,岁华随之出鞘。 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大意。 那团东西果然直奔他而来,似乎比上一次夜猎时遇到的妖物还要厉害。金凌还没来得及使力抵抗,便已经被连续打了数击,直被打的咳出几口血来。他孤身一人,不由自主的心里有些惧意。那种感觉,好似他那次对战食魂天女之时。 死就死! 他紧紧咬着牙,颤巍巍的撑着岁华,勉强能站稳。脑中一片恍惚,闪过了一些琐碎的片段。 不行!他不能死!这妖物厉害,若是被蓝思追他们遇见了,恐怕也不能安然躲过。不行,他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让蓝思追碰到这怪物! 可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压住翻涌的气血,喊道:“仙子,过来!” 黑鬃灵犬跑到他身边,一下一下的舔着他的手背。金凌顺顺仙子被雨打湿的毛,缓缓的喘了一口气,冷静道:“仙子,若我此次挺不过去,你记得,去找蓝思追,听他的话,听到没有!” 仙子的眼睛水汪汪的,温顺的蹭着他的手臂。金凌道:“你除了要听舅舅的话,也要听蓝思追的话,他是个烂好人,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紫电能认主,他的仙子也能。 妖物呼啸着袭来,金凌身子一颤,直接被卷入狂风之中,霎时背部一阵刺骨的痛。那怪物不知从那里化出的利爪,竟一下子划破了他的背,深深的刺入背部皮肉之中,刺的极深,仿佛要吸干他的血一样。 金凌痛的闷哼一声,被钉在那利爪之上,挺着一口气,根本动弹不得。他使出所有力气嘶声喊道:“仙子,快跑!” 灵犬低低呜咽一声,不舍得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冒着大雨朝前方跑去。 金凌不知道被钉在那利爪上钉了多久,浑身都没了力气,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总有一种预感,好像下一秒就会被这怪物给撕碎。 金凌疼得快没了意识,模模糊糊之中,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衣带抹额在雨中翻飞。 蓝思追眸色一凛,足尖点地飞起,拔出剑朝那利爪刺去。利爪瞬间被砍断,金凌随即掉下,思追抓准时机,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安稳接住,而后轻飘飘的落地。 “金公子?金凌!”蓝思追见他面色惨白,心中一紧,一手抱他,一手执剑。不由叹道幸好在路上遇见了求救的仙子。 这妖物果真厉害,思追也被它逼得无路可退,况且还要护着金凌,本就落势。他忽然想起包裹里有几张符纸,是魏无羡送给他危急时刻保命用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蓝思追瞥见了金凌的背,方才他没注意,这时才发现金凌的整个背部都已经被血染红,伤口处血肉翻飞,隐隐见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而金凌早已疼得晕了过去。 蓝思追剑锋一凛:“你敢动他?你居然敢伤他!” “拼死一战罢了,你当我会怕你这煞物?”说罢,他放下金凌,朝着妖物刺去,剑气凌厉。 妖物中了他一剑,嘶喊了一声,可并不是重要伤害。思追怒气更甚,动作敏捷,又刺它三剑,可依旧未能刺中要害。 那妖物善逃,不可能轻易的被他斩中。 思追暗想不能再与它周旋下去。他右手执剑,朝妖物顶部刺入,左手探入包裹。妖物朝他而来,思追看准时机,二符交叠一甩,向妖物头上飞去。 他二指竖于唇前,喝道:“定!” 果然有效。妖物被二符牵扯住了,徒剩无用的嘶吼。蓝思追抽出一张火符,低念咒语,那火符直接粘在妖物身上,瞬间燃烧,妖物很快就被烈火包围。举剑,冷喝:“斩!” 妖物嘶哑的声音更是刺耳难听,在火光中被斩成碎片,复又被烈火燃尽,灰都不剩。 思追见妖物终于被除,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收起剑走到金凌身边,道:“金凌?金凌?” 见金凌不动,思追看向灵犬道:“仙子,你去寻鬼将军来,我要救你的主人。” 仙子方才被金凌指引认了思追做主,自然也听他的话,叫了两声跑远了。思追负着自己的剑和岁华,弯下身抄起金凌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还好金凌身子较轻,蓝思追抱着并不费力。 第3章 思君3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个地方避雨,金凌的伤必须要尽快治疗。 思追抱着金凌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一个安全潮湿的山洞。他将金凌仔细地放在膝盖上,停顿片刻,才道:“金公子,得罪了。” 说罢,他便轻柔的解开了金凌的衣服,将他的身子转过来,只见光滑白皙的背部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已经有溃烂发黑的迹象。 蓝思追从包裹里取出几个小瓷瓶,打开后用手指沾了些药膏,仔仔细细的涂在金凌的伤口上。金凌似是被痛醒了,想要躲开,闭着眼不停的挣扎着。思追怕他乱动扯到伤口,便将他抱得更紧,温声道:“别动,金凌。我在这里,不必害怕。” 这声音有几分管用,金凌果真不动了,安静的趴在他的膝盖上。涂好药后,思追撕下自己里衣还算比较干净的一圈衣摆,小心翼翼的把金凌的伤口包扎好,又给他穿好了衣服。 思追怕他趴的不舒服,便将他扶起抱着,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也避免他乱动扯了伤口。现下最希望的,便是温宁和景仪能尽快赶来了。 金凌紧紧的闭着双眼,头靠在思追的颈边处,身子都被淋湿了,正微微发抖着。 “别……别走……”他忽然喃喃出声,有些惶急道:“别丢下我!” 思追垂下眸子,目露担忧,猜测他是否是梦见了爹娘,才会变得这样无措难过起来。 金凌声音逐渐变大,仿佛有什么东西逼迫着他似的,让他越来越激动。思追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出声唤道:“金公子?金公子?金凌!” 金凌猛地睁开双眼,额间不断滴落着水珠,急促的喘着气,艰难的从思追怀里爬起来,看了他许久,突然攥住了他的衣领,哑着声音道:“……蓝思追?”。 思追道:“是我。” 金凌道:“……蓝思追……” 思追诧异:“金公子?” 这边的金凌双目通红,额间丹砂越发刺目,忽而咬牙切齿的道:“蓝思追!你凭什么!凭什么!” 思追见他一醒来就如此无礼,也消散了平日的温和,皱着眉头道:“金凌,你在说什么?” “蓝愿!你凭什么!为什么!” “金凌,你究竟在说什么?” 金凌忽然红了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哑着声音道:“凭什么!你可以护着温宁,可以护着蓝景仪!护的那样理所当然!我问你!凭什么!” 凭什么?独独不肯护我一次…… 思追愣了。 “蓝愿……蓝思追……”金凌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竟又一次晕在思追怀里,身体带着不正常的热度。思追倾身,与他额头相抵,才发现他发了高烧。金凌此时的样子与以往大不相同,他骄傲惯了,此刻受了伤,忽然有些脆弱起来,原本俊俏的面庞上的几分刻薄也消散了。 思追看得怔了。 比起上一次,金凌昏迷的时间又多了两天。 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也早已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不过不是金家的金星雪浪服,而是姑苏蓝氏一派洁白整洁的校服。 那么他现在,处于云深不知处境内? 而他的这个想法很快也被证实了,景仪推开门,手捧一个药碗,见他醒了,奇道:“金公子您终于醒啦,我还以为您躺的舒服不愿意再起了呢。” 金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问道:“蓝景仪,我怎么会在这里?” 景仪同样回了他一个白眼,道:“当然是我们带你回来的啦,你这人,总是给我们找麻烦。” 据蓝景仪的描述,当时景仪和温宁找到他和思追的时候,他二人正抱在一起躲在潮湿的山洞当中。他的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想必是发了热,裹着蓝思追的外袍,还缩在蓝思追的怀里,晕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差没爬上去了。而且他是被蓝思追亲手抱回来的,蓝家无论是男修还是女修都见到了,蓝启仁老前辈的胡子也气歪了。含光君和泽芜君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魏前辈目露赞赏之光。 金凌想到那个场景,脸上就腾的染了几分红。“那我的衣服……” 景仪耸肩:“当然也是思追帮你换的咯,不然你以为我们想帮你。还有你那条仙子,就像移主了似的,整天巴着思追不放……还有……” “别说了!”金凌捂住耳朵,已经没脸再听了下去,转身夺门而出。只剩蓝景仪一个人在房内,捧着一碗药,懵懵的站在那里。 金凌埋头跑到了一片青青草地上,看到了一窝窝雪白圆滚的白兔。还有他的仙子,正在兔子堆中悠哉的打着滚,看见他来了,忙过去扒着他的衣摆。金凌蹲下抱住了它,心中郁闷。 “金公子,你在干什么?”熟悉至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满溢出的笑意。 金凌噌的一下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少年。“蓝思追……” 仙子也过来蹭蹭思追的衣角。思追笑着摸了摸它,又道:“金公子的伤可好了一些?” 金凌避过他的眼神,小声道:“好……好多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忙问道:“我舅舅呢?” 他出事过了这么多天,江澄不可能不来寻他。 思追道:“江宗主,的确来过一回,可是……” 金凌道:“可是什么?” 思追为难道:“可是他知道你没事后,本想着要把你带走,结果被魏前辈和含光君气走了,其实主要都是魏前辈……” 金凌心头暗道不妙,试探道:“我舅舅,可有留下什么话?” 思追微笑道:“这个倒是有的,他叫你回去后小心着腿。” 金凌:“……” 思追道:“金公子恐怕也不是那么愿意回去吧,那里又没有金公子感兴趣的东西。” 金凌硬邦邦的道:“谁说没有,我感兴趣的可多了!” 思追扬眉,哦了一声,走近几步,奇道:“金公子感兴趣的,除了夜猎还有什么呢?总不会是心上人吧。” 金凌后退两步,涨红了面庞,道:“心上人怎么了?我有怎么了,要你管!” 蓝思追负手而立,探身歪头笑道:“当然不用我来管。只不过金公子的心上人一直都不在兰陵和云梦,回去又要看谁呢?” 回云深不知处之后,金凌怀中叠着的那张纸被他无心翻了出来。那纸已经被雨水浸湿,墨有些晕开了,可他仍能辨认出来那是金凌的字迹。 还看到纸上一遍又一遍的写着思君可追否。还有随笔乱写的蓝思追蓝愿几字。 金凌一怔,又听他问道:“金公子,你说,若是思君,可追否?” 金凌暗暗思索他是如何知道的,忽而想起来了,自己怀中的那张纸。也对,是蓝思追给自己换的衣服,他又如何不能知道。 蓝思追笑意盈盈,唤他道:“阿凌。” 金凌猛地打了一个冷颤,从脸红到了耳朵根,结巴道:“谁、谁准你这样叫的!” 思追低低的笑了两声:“阿凌,既然你有所惑,我便愿意解答。” 金凌愣愣的看着他缓缓的解下了云纹抹额,额发被微风轻轻吹起,面容俊雅至极。金凌心跳猛然漏了两拍,看着他笑着走到自己面前,慢慢的将抹额系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阿凌,思君可追否?” 金凌想摇头,可嘴唇却被温柔的噙住了,他身子一僵。思追只是轻轻的啄了一下他的下唇,随即便离开了。 思追笑了笑,一派俊俏温柔,倾身抱紧了他,靠近他的耳旁。 轻声道:“可追。” 第4章 少年1 金凌是从来不信天上会掉下什么好东西的。 只是那一日,当他在兰陵金家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天上正巧掉下来一个白净俊秀的少年郎,不偏不倚地摔在他的眼前。 面面相觑片刻,少年颇为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神色有些尴尬,弯身捡起方才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佩剑,拍了拍灰,收回鞘中。这才抬起脸,露出微笑道:“金公子。” 这都敢直接飞到他金家的园子里了。 金凌的眉心抽了抽,面色不善地道:“蓝思追,你胆子不小,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后方一阵狂吠传来,随后,一抹黑影从眼前闪过,只见蓝思追被一只飞奔而来的黑鬃灵犬扑了一个满怀。灵犬靠在少年怀中,摇着尾巴,极为温顺地蹭了蹭。 思追摸了摸灵犬的头,笑道:“仙子啊,好久不见。” 这一人一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金凌蹙眉,厉声道:“仙子,过来!” 灵犬望了他一眼,心知他动怒,不舍地舔了舔思追的手背,低低哼了几声,垂着头走到了金凌靴边。金凌狠狠地瞪了它一眼,而后视线重新移回到蓝思追身上,淡声问道:“你来我家做什么?” “那个……”思追抿抿唇,吞吐着道:“我是来赔罪的……” 金凌挑眉:“赔罪?” 思追点点头,而后道:“对了,我还给仙子带了东西吃,可是我不知道它爱不爱吃。”说罢,他便在广袖中翻翻找找,翻出了一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打开之后金凌才看见,原来里面装的是几块散发着甜甜糯香的糕点。 思追将糕点放在地上,招招手,温柔地唤灵犬过来。灵犬犹犹豫豫的看了几眼金凌,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雀跃着跑了过去。 金凌抱臂站在前侧,看着蓝思追一脸期盼,不禁嗤笑:“你当仙子是什么?它会看得上这东西?” 只见灵犬低头在油纸上闻了闻,用爪子按了按其中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糕块,探头咬了一口,停顿片刻,细细品味后,立即埋头到糕点中,大快朵颐起来。 金凌:“……” 蓝思追笑意浅浅,道:“看来还是很喜欢的。”他思忖片刻,这才走到金凌面前,温声道:“金公子,那日之事,实在是非常抱歉。” 金凌自然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事,听后扬面嘲道:“哪里哪里,哪里抱歉?你的传送符用得倒真是游刃有余啊。” 说起来,这事还要从一月前讲起。 当时本来是金凌和蓝思追蓝景仪约了一同夜猎,可因为蓝景仪家规没抄完,便只有他二人去了。谁知,在往日静谧无比的山林中,生出一个凶恶煞物来。早就听说最近邪祟颇为肆虐,扰的不得安宁。 这次叫他二人正好碰上,对打一阵后,发觉这东西十分难缠,且尤为暴戾,很难招架得住。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煞物皮毛未损,反倒是金凌和蓝思追被攻击多处,伤痕累累,血渍遍身。 金凌不大能沉得住气,每每首先冲前,几次三番下来,比蓝思追还伤得重一些,却也能勉强支撑得住。当时,他紧紧地握着岁华的剑柄,很勇敢暗自下定决心――哪怕是死了,也得先和蓝思追联手把那个煞物解决掉。 谁知,后来,在他二人实在是无力搏斗的时候,温宁来了。 温宁一来,蓝思追顿时眼前一亮,宛若新生,兴奋地握着佩剑,口中连连喊着鬼将军。 温宁和那煞物打的不分伯仲,一方面想着攻击,一方面还要护着他们,却也实在艰难。蓝思追见形势不稳,忍不住拿着剑冲到温宁身旁,还说金凌伤得重,必须先回去。 金凌自然不肯,结果,连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蓝思追用一纸传送符送回了云梦江家。于是,金凌这一口气,郁结在心中,整整闷了一个月。 蓝思追道:“金公子,那天情况紧急,你又伤得较重,只是不得已。” “不得已?”金凌甩袖,怒道:“蓝思追!你当我金凌是什么人?怕死到受点伤就要退缩的那种吗!” 思追一愣,立刻摆手,忙道:“不是的金公子,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看到了,那天鬼将军照顾我们两个,他实在是不好分神……” 这话仿佛一下子触到了金凌的逆鳞,瞬间点起了心中的熊熊怒火,步步紧逼,气急败坏地道:“温宁温宁!又是温宁!他就那么好?!” 蓝思追被金凌突然一吼吓得一怔,不禁连连后退,结果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金凌迈到他的身前,弯身逼近,气势不减,仍在大喊:“你是不是就只知道温宁!他救了你,那你便去找他道谢,来我这里赔罪做什么!” 蓝思追坐在地上,微微张口,怔然望他。 金凌此时双腿正紧紧抵在蓝思追的膝盖前,身子半弯,仿佛整个人是虚伏在蓝思追身上的,如此一看,仪态着实有些不雅。 大抵是有一道目光太过炽热,两位少年缓缓转过头,朝那道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一旁的仙子低低呜咽了一声,而后默默咬住包糕点的油纸,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背对着他们继续吃。 思追抹汗,小声道:“金、金凌,你今天……很暴躁啊……” 金凌道:“我暴躁?我暴躁还不是因为……” 声音戛然而止,金凌神色微变,直起身,离远了他几步,冷声道:“后来呢?” “什么后来?” 金凌道:“你和温宁后来怎么样了?” 思追再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道:“后来当然赢了,只受了一点小伤。” 金凌道:“小伤?我听蓝景仪不是这么说的。” 思追见瞒不过,只好照实道:“……有些骨裂,问题不大。”他接着道:“后来鬼将军把我送回蓝家后就离开了。抱歉,这么晚我才来。” 金凌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算了。” 蓝思追琢磨着他的表情,试探道:“那个……你是在担心我吗?” 金凌面色一滞,立刻道:“不可能!你想太多别想到我身上来。你你你、你快说,还有什么事?” 思追负手,两根手指在身后用力地拧在一起,他纠结半晌,才道:“要不要和我回一次姑苏?” 金凌道:“你怎么老让我和你回姑苏,没时间。” 以前蓝思追倒也有几次邀他去姑苏,只是他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可去,便每次都拒绝了。 蓝思追好像已经习惯被他拒绝了,可眼中还是存了几分淡淡的失落,不死心地道:“不考虑一下吗?” 金凌果断道:“不考虑。你若是要在这里站着便站着,我可没时间管你。” 说罢,他便一甩袖朝着金家的练武操场方向去了。 蓝思追微微垂下头,眼中有些酸涩之感。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次次的邀请金凌去姑苏,哪怕总是被冷硬地拒绝,也依旧坚持不懈。 他很想让金凌好好的看一次姑苏城,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不知为何心中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就像是他为了金凌努力去熟悉兰陵一般,妄求平衡的想拉近自己和金凌之间的距离。谁知,他心中的那位金小公子,于他来说,大概终归遥不可及。可偏偏,他又觉得金凌的态度十分模糊,令他很难解懂,到头来,依旧不知是不是少年似有若无的懵懂情愫。 金凌站在操练场上约莫有了半个时辰,面前的木桩早被打出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坑。他转过头看了看,登时心中一片无语。蓝思追坐在远亭中,伏在桌上,看来是铁了心在这里等他。 金凌敛下心神,继续捶木桩,捶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按耐不住了,转身便朝亭子里走去。 第5章 少年2 此亭侧阳而建,微风之中,温暖的阳光尽数照在少年白皙的侧脸上,尤显温润。金凌一进来便瞧到此景,不由心中微动。走至桌旁,掀起衣摆坐在思追身旁,抬袖倒了一杯茶。 金凌额角渗出不少细汗,垂头呷了一口茶,茶雾氤氲,香气沁心,散去了不少寒气。 说起来,姑苏那边,大概也要入冬了吧。 金凌想着,看向思追的面庞,眼神不自觉的温和了起来。他素来高傲,不肯对人过分袒露心思,对谁也是如此。怕是只有此时,才肯悄悄露出些如此神色来。 他放下茶杯,也伏在了桌上,双手交叠垫着下颔,偷偷端详着思追的睡颜。他看着看着,忽然升起一种掐蓝思追脸蛋的冲动。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屏住呼吸,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拧了一把思追的侧脸,随即便收回手。 还好,蓝思追睡得很熟,没有醒来。 说起来,金凌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那日虽然他伤得比蓝思追重,但被蓝思追不由分说的直接用传送符送回来,那感觉真的很难以言喻,好像他很没用一样。 不过,再一想想,蓝思追……有可能是……担心他? 金凌不由得为自己这个念头脸红了一把。手指蠢蠢欲动,他压抑心思许久,才压住再拧一把思追脸蛋的冲动,呼出一口雾气,开始捧腮凝神看着思追。 ………… 蓝思追,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我不喜欢话太多又喜欢笑的人,我觉得那种人很假。 但是你,好像是个例外。 因为,我喜欢你笑,喜欢你话多。 蓝思追眉心微蹙,似乎是在做梦。 梦中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金凌握着岁华,剑尖指着温宁,可温宁却是暴躁的状态,怒吼着朝金凌而来,双方仿佛仇人相见恨不得立刻打杀一番。他怕金凌受伤,便直接挡在了金凌面前,看着狂暴状态的温宁,忙大声喊道:“鬼将军!” 此梦话一出,金凌登时便黑了一张脸,暗暗咬牙,拳头攥的死紧。到底还是气不过,狠狠地踢了蓝思追一脚。 这一脚可谓力道十足。思追身子一颤,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停滞半晌,茫然的看向他,道:“金公子……” 金凌拍桌,没好气地道:“起来!” 思追懵懵地道:“起来……做什么?” “去姑苏!” ――――――――――――分割线 两人到达姑苏后,已然傍晚过后,天气微寒,小镇上热闹异常,人特别多,摆摊的也很多。大多都是卖小吃,饰品,或是小孩子爱玩的游戏,射箭套圈之类的小摊。 金凌也被吸引了目光,不禁道:“好热闹……” 思追挨着他的肩膀走,微笑道:“正逢花灯节,自然热闹。”他正说着,忽然眼神一亮,趁机一把拉起金凌的手快步朝一个方向走过去了。 金凌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掌心的温热好似都源源不断的传到了面庞上,变得十分滚烫。 思追带他走到一个相对人较少的地方,含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说罢,便转身朝一个拥挤的小摊里挤去了。 金凌在原地看着他挤来挤去,好不辛苦。 没过多久,思追便回来了,怀中还紧紧护着一块油纸包。 金凌探身靠近,好奇道:“这是什么?” 思追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油纸。只见油纸中包着几块糯白的小糕饼,做工样式精致,油花点点,糯香四溢,着实色香俱全,看起来好不诱人。 蓝思追献宝似的送到他眼前,满面期待地道:“你尝一尝。” 金凌依言捏起一块,仔细看了看,才送入口中。小小的糕饼入口即化,隐隐带着桂花的清香。他道:“好吃!” 思追听他说好吃,笑意更深,唇旁生涡,悦声道:“当然了,这可是很难得吃到的,排队的人能有远远一条街长。你瞧它小,可做工复杂着,还会捏几片桂花进去呢。当时,我也只偶然吃过一次,当真是好吃极了,方才瞧见了,自想买来给你吃。” 金凌心间仿佛被敲打了一下,抬眼看他,道:“你……特意给我买的?” 思追微笑道:“不然呢?我排队很辛苦的,抢排还要付双份的钱呢。” 金凌轻轻咳了咳,握拳掩唇,唇角大有抑制不住上扬的趋势。思忖了一会儿,又捏起一块,送到思追唇边,目光瞥向别处,冷哼一声,道:“瞧你说的那副可怜样,吃吧。” 蓝思追忽觉受宠若惊,露出些浅淡的笑意来,也不犹豫,张口便咬。 在小镇上逛了许久,买了两个花灯和几个模样憨憨的小玩意,两人才找了一处僻静的露天亭子歇一歇。 这露天亭是一家客栈的店主所建,处在人少的后院,恰是一处观灯的好地方。店家贴心,还送了几碟散着甜香的点心放在石桌上。 金凌平日在兰陵或是云梦,很难得吃到这样的小点心和甜食的,江澄不会给他买,他也不会特意有心思去要。这时突然来了姑苏,吃了这么多好吃的点心,自然一时停不住口,吃得极为欢快。 思追在一旁默默凝视着他,微笑道:“金公子,好像很喜欢姑苏啊。” 金凌擦了擦唇边的糕点碎末,想了想,认真道:“还好吧。” 思追眨眨眼,道:“还好的话,那就……还是喜欢居多?” 金凌看向他,道:“有话直说。” 蓝思追露出素来温和的笑容,此刻又添了几分含蓄,温暖的仿佛能将人融化一般,他道:“我想……往后的每一次花灯节,都有你来伴。不知,你可愿?” 小镇中满是人们的贺声,孩童的欢呼,在这般欢腾的节日中,不贪热闹,只想有一人陪伴。 金凌站起身,背对蓝思追而立,再抬眼望天时,空中已经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不少在慢悠悠的升起,映的半边天都亮了起来。 他依旧没有回答蓝思追的问题。 半晌,他转过身来,瞧着蓝思追,微微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忽地笑了起来,双眼笑得弯弯。 蓝思追心念一动,屏住呼吸凝视着他。 只见金凌缓缓地张开手,露出了在掌心上的那枚银铃。不知是不是蓝思追的错觉,在他的眼中,金凌笑得异常温柔。 “赠君此铃,聊表寸心。” 花灯一盏盏飘在空中,映彩了大半的天。 他就那样站在流光溢彩的夜空下,向蓝思追送出了银铃。而那银铃是如何的含义,二人都心知肚明。 蓝思追怔了怔,忽而抿唇一笑,起身缓步走至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面庞,端详了片刻,轻柔的吻住了他。 唇上传来了柔软微凉的感觉,金凌的心跳忽地漏了两拍,耳根直发烫。蓝思追拿过他掌心的银铃,微笑温言道:“那……多谢阿凌的礼物。” 阿凌。这是在唤他吗? 思追笑了笑,缓缓轻声道:“你的心意,我好像没有猜错。” 金凌的面庞蓦地染了红。随即,他便被蓝思追紧紧地抱住了。 在漫天花灯之下,少年清透的嗓音温柔的在耳畔响起。 他说,“阿凌,立誓吧。” “日月星辰,长久不息。往后点点滴滴,定然不负君意。” 第6章 温年1 他回来的那时候,正是初冬。 他站在刚刚落了白雪的山林里,置身于霜雪中,冰冷的衣袍在风中作响,周身都泛起了淡淡的寒意。 “金凌……你是金凌吗……”身后传来了一声问语,声音十分清透,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他的表情忽地凝滞了,缓缓转过身。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两个人。那二人从模样上看,大概正是刚至青年的年纪。玉冠冰凉,素净白袍,负一佩剑,身形一派清冷挺拔。二人面容皆是白皙俊俏,额上一指宽的卷云纹抹额随风缓缓飘卷,勾带了点点碎雪。 “……金凌!真的是金凌!”方才说话的那人又惊又喜,好不开心地快步跑来,亲热地一把搭住了他的肩。 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朝另一人望去了。 那人比起那时清瘦了不少,面庞瘦削而略显苍白,却也脱去了少年青涩,更加的意气风发了,掩去了眸中的讶然之色,唇边噙着一抹不变的温和浅笑,向他微微颔首。 “金公子,好久不见。” 金凌的双眼忽而痛了起来,有些怀念起这人三年前的样子了,那可以说是非常清俊秀逸的,仍是少年稚气未脱干净的模样,极为温润青涩,比现在更容易让人动心。 可是,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怀念的了。 晚间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凉意,原本细如丝般的雨却忽然大了起来,劈头盖脸地从天上砸了下来,砸得两位少年在雨中顿时无措了起来。 蓝思追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在愈发泥泞的小路上跑。他被豆大的雨点砸得额头生疼,不敢抬头,只低着头跑,默默看着那少年原本纯白干净的衣摆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雨水滑进交握的掌心里,温热阵阵,十分滑腻,有些握不住了。蓝思追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将他的手握得更加紧了紧。 进入小镇时,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他同蓝思追寻了许久,才寻到一家小客栈。客栈虽小,却也干净整洁,但唯一不巧,店里只剩了一间房。 店家人好,瞧他们二人年纪不大,又各负一把上佳的佩剑,便猜测他们是来这里夜猎的仙家名门子弟。如此,在态度上就更恭敬了些。待他们用过饭菜后,还热心地提上来两坛酒来给他们暖暖身子。 两人的衣袍早已经湿透了,一进房便早早换下了。金凌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这屋内还未生炉,他又穿着潮湿的里衣,自然是被冻得要命。而侧目一看思追,也是冷得不轻,只不过把被子让给了他,很有风度地独自坐在桌前发抖,凝神盯着两坛酒,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打开。 在金凌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之后,蓝思追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掀开了酒坛的红布塞,动作斯文地倒了两碗酒,而后朝榻边走了过去,把其中一碗酒递给了金凌。 金凌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接过。看着碗中的清酒,犹豫片刻,才喝了小小一口。酒香沁心后,一种辛辣爽快之感瞬间从喉中涌上,胸口发烫,很是奇怪的一种感觉。金凌微微蹙了眉。 蓝思追坐到他旁边,问道:“还冷吗?” 金凌道:“好多了。”说罢,他又喝了一口,这时,暖意才缓缓流遍全身,温舒极了。 他是从来不碰酒这种东西的,蓝思追则更是如此,姑苏蓝氏连菜都是寡淡无味的,更别提会有酒这种东西了。 对于少年来说,对未曾尝试过的东西自然更加有兴趣,再加上已经习惯了酒香微辣的感觉,一喝便喝出了兴致。金凌脸上发热,心中漫着淡淡的烧意,大抵是后面几口喝得有些急了,一下子竟然有点发晕迷糊起来。 这时,思追默默地把金凌手中的碗拿走了,起身走到了桌前。 金凌见他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心下生惑,便压下头中眩晕之感,慢吞吞地从被子里出来,走到他身旁去。侧目略略一瞥,发觉思追的面上已经泛起了酒气的酡红,带着浅浅的醺意,清秀的眉眼生了淡红,朦胧而好看。 金凌暗自笑了,却不知自己也和他一样,脸上同样飞起了两抹红晕,甚至红得更甚于他。 蓝思追闭了闭眼,似乎是有些醉了。这倒也是,他初次碰酒,喝上整整一碗才如此,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金凌伸出手碰了碰思追的额头,手背上瞬间传来了一阵火热的温度,烫得他竟是有些不自在起来,正欲收回手,却被思追轻轻地握住了。 思追莞尔一笑,笑容中带了一点点的憨气,而且还是很俊气的那种憨。金凌微微怔了,心口莫名一颤,有些惶急地避开了眼神,忽然感觉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我喜欢你。” 蓝思追握着他的手,凝视他许久,才缓缓轻声道。金凌错愕地睁大了眼,抬头怔然而望。 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蓝思追彻底醉了。 少年的双眼被酒意浸得氤氲出了雾气,迷迷蒙蒙的,比金凌往常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要好看。他拉近了金凌,认真地问道:“你相信吗?” 他就那样把金凌的手抬到了唇边,温柔地在那手背亲吻了一下,轻声道:“比这样还喜欢。” 金凌的手指忽地蜷缩了起来,喉间轻颤,心跳瞬然漏了两拍,指腹沁汗,潮湿极了。 蓝思追抿唇,见他不语,忽然懊恼泄气地捶了捶头,有些孩子气地道:“你看,你叫我如何同你说呢?就是欢喜你,欢喜的不得了。你知道……” 思追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倏然睁大,而后,十分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金凌的胸口起伏明显,面上红得不自然。思追短暂愣过之后,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上前一步,微微歪头,问道:“我可不可以碰碰你?” 金凌扭过脸:“……少废话。” 少年像是听了不得了的旨意,深深呼出一口气,试探着揽住他的肩,见他红着脸没有反应,才雀跃欣喜地抱住了他,继而又抄起了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了榻边,轻柔地将他放了上去。 思追倾身,双手撑在金凌两侧,身子虚伏在金凌身上。他凝视了金凌许久,想了想,礼貌而认真地道:“……我可以亲你吗?” 蓝思追本来就生的清俊非凡,温雅秀逸,面上一副纯情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口中却说着这样的羞心之话,反差如此之大,连金凌此时也不例外地心肝发痒了起来。 蓝思追更靠近了一些,仿若试探,浅浅地啄了一下金凌的嘴唇。见金凌没有反抗,这才将金凌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贴上双唇,青涩地亲吻着,带着少年单纯羞涩的气息。 深深地一吻后,思追凑到他的耳旁,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金凌紧绷着脸,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你喜欢我吗?”思追离开了他的颈边,盯着他的双眼问道。 金凌侧过了脸,不敢看他,白玉般的面庞红得似要滴血,闷声道:“……啰、啰嗦。” 思追忽而笑了,双眼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他抬袖一挥,熄了烛,轻轻一笑,温声道:“正巧。我也是真真欢喜你呢。” 第7章 温年2 云梦莲花坞。 江澄负手而立,额角隐隐青筋暴起,终于忍无可忍地指着他骂道:“混账东西!” 金凌沉默地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刻意竖起的袍领却是怎么也遮盖不住那痕迹了。 江澄整个人好似都要背过气去了,咬牙切齿地道:“跪下!” 金凌并不多话,衣摆一掀,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江澄简直想直接抽他一巴掌了,怒道:“你最好和我好好讲上一讲,是同谁做得这种混账事!” 金凌眸色微变,许久,才道:“……男子。” 江澄面色一滞,继而脸色变得越发铁青起来。他将袖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整个人仿佛就要立刻暴怒了起来。而后,他却怒极反笑,连连点头,满面讽意:“好啊好啊,当真是好啊。金凌,你可真会给你舅舅脸上添光啊。” 金凌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闭口不语。 江澄眸色冷厉阴沉,早已是满面阴霾,踱步至金凌的身后,指环处散出点点光芒。随后,一根缠绕着紫光电流的细长鞭子在江澄左手边垂落了下来。 “我看你是反了!我今日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话音刚落,长鞭随即挥出,仿若一条紫光闪电一般,不偏不倚地直接甩上了金凌的背。顷刻,紫光电流狠狠地劈了上去,金凌的背上瞬间被抽出了一道血口。 金凌被毫无防备的抽了一鞭子,背部一麻,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直接狼狈地向前摔在地上,继而背后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江澄在盛怒之下少说也用了三四成的力气,这一鞭子下去,竟是痛得他没办法再爬起来了。 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额头上滴落下来,金凌挺着一口气,嗓音嘶哑至极:“我没错!你又凭什么打我!” “还敢顶嘴!”江澄怒不可遏,顷刻又是三四下鞭子甩了上去。在他气得几乎七窍流血之前,几名家仆及时从门外闯了进来,拦住了他。 江澄怒道:“谁准你们滚进来的!死出去!” 一名上了年纪的家仆忙爬过去把金凌护着,急道:“宗主够了!够了!那不是普通鞭子,那可是紫电啊!” 紫电岂是一般仙器,不过抽了五六下,金凌的背上早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金星雪浪袍背后早就被抽烂了,细碎的布料揉在血肉当中,鲜血刺目,十分惨烈骇人。 江澄这时才仔细看到金凌的伤,心下一惊,瞬间消了大半的气,心头又暗自恼悔,竟然气过头直接把紫电拿了出来。他微蹙眉头,目露担心之意,但仍冷硬地道:“你知错了没有?” 那少年倔极了,好不容易趴在地上缓过了堵在心口的一口气,结果又努力地弓着腰转过来,重新跪在他面前,平静地道:“我没有错。” 江澄又黑了脸:“你没吃够打是不是!” 金凌胡乱抹掉唇边的血,微扬着面庞,对上江澄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我没有错。那么舅舅你来说,我犯了什么错?但凡你可说出一点,今日打了杀了随你的意!” “你这混账东西!我管不了你是不是!”江澄气血翻涌,再次给他气到头晕耳鸣,握着紫电的指节益发泛白,青脉暴起。但半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地吐出了一口气,努力地平息了心头怒火,看向家仆,淡声道:“把他带下去,仔细上药。” 金凌趴在榻上,早已是疼得面色惨白,全身上下汗涔涔的。家仆正在他身后,用药纱仔细清理碎掉的皮肉,将那些揉在伤口中的碎布一点一点的刮蹭出来。其中滋味,怕是只有金凌才晓得有多痛苦了。即便是清凉冰软的药膏抹了上来,也并未将皮肉上那股火辣辣的痛热消下去。 家仆不忍道:“宗主怎就舍得下这样的狠手……” 金凌闭目不语,已是满面冷汗。 这时,江澄来了,望见了趴在榻上的金凌,叹了口气,问道:“药敷好了没有?” 家仆恭敬道:“宗主,好了。但是只能先这样趴着了,一动身怕是会扯着伤口,到时候再流血就麻烦了。” 江澄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家仆点头,立刻退下去了。江澄走来,掀衣坐在榻边一旁,垂眼问道:“疼吗?” 金凌不看他,抱着被子也不出声。江澄没辙,只得拍榻恨声道:“疼也是你自己找的。你自己看看,你做得是什么丢人事!” 金凌哑着嗓子,倔强地道:“这是我的事,和旁人无关。” 江澄冷声道:“旁人无关?和那位也无关?你倒是只想着你自己痛快!” 金凌忽地心口一凉。的确,蓝思追比他的情况还要危险。蓝思追在家风甚是严厉刻板的蓝家,若是被人发现了这种事,怕是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乱子。 江澄抖袖,想起方才一切,看着金凌苍白的脸,忍不住嘲道:“你还真是有本事,竟然把我气得拿紫电出来抽你。好大的面子。” 金凌道:“舅舅,我没有错。” 江澄道:“你自认为你没有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在别人眼中,这算不算是错的?” 金凌闻言怔然。 江澄继续道:“好。即便你不在意,你有没有问过那位,他在不在意?金凌,纸总归包不住火,若是终有一天被捅破了,你受得起指指点点吗?还是他受得起?” 江澄这一席话真真是把金凌难为住了,他的确是没有替蓝思追想一想。少年情动时的感情,是不顾一切的,满腔热血又单纯的令人忍俊不禁,他们根本就不会顾虑太多。 他埋头在被子里,应在细细思量,许久,终于探出头来,沙哑道:“舅舅。” 江澄道:“什么?” “……我想走。” 过些时日,身上的伤口刚刚结了痂,金凌便不再卧床休养了,而是约了蓝思追一同夜猎。 此次除煞实在是不似平日容易,金凌伤痛未好,无意挥剑挥狠了,悉数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大概是扯裂了伤口。他膝盖一软,用岁华抵在原地撑着身体,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背后有股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思追扶着他,目露担忧,急道:“怎么样?”瞥了一眼他的背,蓦地愣了。 金凌知道思追在看哪里,猜测大概是血透出来了,便道:“没事,我舅舅打得。”说着,他便握着蓝思追的手臂,打算站直起来。谁知,他这一握,蓝思追的身子陡然一颤,仿佛站不稳般的朝后退了一步。 金凌皱眉,觉得不对劲,一把掀起他的广袖,也愣了,看着细瘦的手臂上一片片的青紫印子:“你……” 思追卷下了袖子,笑了笑,道:“无妨,景仪打得。” 金凌道:“他敢打你?他打你做什么!” 思追道:“没事,是我让他打的。”他犹豫片刻,才继续道:“犯了错,有违家规,自然是要打得。” 犯了错。 金凌自然晓得他犯了哪样错,自己之前也是因为这个错吃了好几鞭子的痛,只是这样单纯的从蓝思追口中说出来,不免心里生出了几分刺意。这话任谁说都可以,哪怕是江澄当时那么直白的骂他,他也没有在意,一直坚定他没有错。只是这话一从蓝思追口中说出,便感觉心头好似被一根小针扎了一下,泛着密密麻麻的痛。其实,连蓝思追都认为这是错的。 金凌垂下眼,喉咙有些发涩:“……真的错了吗…… ” 思追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动作轻柔的扶着他,道:“先去找个地方给你上药吧” 金凌收剑入鞘,许久无话,忽地若有所思道:“……算了。” 思追耐心道:“这可不行,你这样……” “蓝思追,我说,算了……”金凌打断了他的话,对上他的双眼,低声道:“我们。” 思追微微怔了怔:“你说……什么?” 第8章 温年3 “你听不懂话吗?”金凌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收敛神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我说,我们,算了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少年的面色忽地一下子青白了起来,失声道:“金凌!” 金凌避过他的眼神,声音似冰坠清泉:“你不明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蓝思追,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来告诉你吧,徒增痛苦的事情,我金凌从来都不愿意做。” 蓝思追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凌的脸,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半晌,才涩声道:“令你痛苦之事,便是指我?” 背后湿了一大片,衣袍被凉透的血浸湿,紧紧地贴在伤口上,一动便是一阵剧痛。金凌只觉疼得眼前发黑,面上却稳住神情,嗤道:“……你以为呢?” 蓝思追的拳瞬然紧握了起来,指节被捏得惨白,他整个人好似已处于是暴怒的前兆中。兴许真的已经是怒到极致,他早已是眉目冷然,素来温和的面上露出了一种肆意嘲讽的表情。“金公子,还真是……喜欢耍弄人啊。在下果真斗不过,中招了。” 金凌听出他的讽意,握着岁华剑柄的手指暗暗紧了紧。 蓝思追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看他许久,才冷声道:“金凌,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 金凌身形一颤。一扯动,温热的血重新布满了背。 “思追劝你,往后还是改了戏弄人的毛病,免得又恐徒增痛苦,糟践了旁人的心意。” 天一点点的黑了下去,金凌分明看不清思追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表情一定是十分失望厌恶的。蓝思追说完那一句,便直接离开了,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金凌缓缓地垂下了头。不多时,肩膀忽然被东西丢了一下,定睛一看,一个白色的干净布袋掉在了自己靴前。他再次抬眼,思追正站在他的前方,这布袋正是思追刚才朝他丢过来的。 他知道思追心中定然有气,便也由着砸了。他等着思追拿石块丢他,却看到思追一转身,一句话也没说,再次甩袖离去。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金凌一直站在原地,站到冷白的月光直照身上也没能等回蓝思追。 “还真的走了啊……”明知无人,他却挂着几分不知给谁看的勉强笑意,忍痛活动了一下身子,捶了捶酸软的膝盖。他缓缓蹲下身,满面无事悠然,拍了拍布袋上的灰,一边打开,一边低声抱怨道:“还有很多煞物的,我又不熟此地……不过算了,走了也好……” 他打开布袋,却愣住了,看了许久,忽地眼眶一酸,转而,眼中泛起了浅浅的泪光。他向来不哭,惧怕丢人,没有人的时候也不肯哭。只是这次屏息努力了半晌,却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终究无法控制地掉了下来,一点一点打湿了蓝思追给他留的那沓退邪保命的符篆上。 眼中掉泪,心中却又想笑。可是他简直不知道该笑他二人谁更傻一些。 后来,他抱着布袋回了莲花坞。 再后来,他就离开了云梦。 ――――――――――――――分割线 金凌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在蓝思追的眼前了。 小镇上已是许久不见的热闹,两人并肩而行,走进了一家客栈。好巧不巧,三年前那家。布置摆样变了一些,不变的是,老板仍然知道他们是来夜猎的仙门名士,照例要给他们两坛酒。只不过,这次他们拒绝了。 两人走到了一处靠窗位子上,相对而坐,许久无话。 沉默的气氛蓦然尴尬了起来。金凌忽觉口干,轻轻咳了咳。 蓝思追微笑,敛袖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他,很热心地打破了尴尬氛围,道:“金公子,别来无恙。” 金凌点了点头,继续保持沉默。 蓝思追继续道:“听闻金公子出外独自云游三年,此勇此胆,真是叫人心底敬佩。” 金凌额角跳了跳,平声道:“不敢当。” 蓝思追道:“金公子出外游历一次,倒真是越发客气待人了起来。” 金凌端了茶杯,却始终未送到唇边,一直端在下颔之处,雾气缓缓上升,拂过鼻息,漫过淡淡茶香。 思追端详着他的眉眼,许久,才淡声道:“说起来,倒也有我的不好。若是我知道会因此别过三年,当初,便不会直接走了。” 金凌终于有了动作,虽然是手指极其轻微的一颤,却仍旧落入了思追眼中。 金凌呷了一口茶,面色不动分毫。思追斯文地抬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眼神扫过他的腰间,眸色微闪,轻咳两声,问道:“那个袋子,是我的吗?” 他问得正是金凌腰间系着的那个布袋,像极了他三年前分别时丢给金凌的那个装满了退邪符篆的布袋。 金凌眼神微闪,护了护袋子,有些心虚。 蓝思追笑眼弯弯,亲切地道:“没想到金公子现在还留着,真是我的荣幸。” “你少自作多情!”金凌白了他一眼,扭脸道:“我、我那是不愿意浪费,将就用了。” “哦?”蓝思追奇道:“当年一出手就布下四百张缚仙网的金公子,竟然也懂了节约?” 金凌终于露出了些许原本的别扭性子,拍桌凶巴巴地道:“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是懒得扔!” 蓝思追微微一笑:“你说是就是吧。” 这时,有几个小孩童的稚嫩声音从窗外传来。两人双双望去,只见街边几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在外面围成一团,好像在玩游戏。 其中一名男童连声抱怨道:“为何又是女角!” 其余孩子笑嘻嘻地道:“叫你又输,你的手气不好!” 反串女角?好一个清新脱俗的过家家。金凌的眉间抽了抽。 街边几个偶然经过的少年郎和少女们停在了一旁,目露好奇之色,看得津津有味。 只见那扮女角的男娃攥住另一个男童的衣角,手中不知是朝哪家姐姐借来的丝绢,小脸半遮半掩,有模有样地学着姑娘家的羞怯姿态。 那男童一脸正色,一把握住了扮女角男娃的手,忽地大声道:“我喜欢你的!” 金凌一口茶喷了出来。 扮女角的男娃虽是方才不悦,但转眼便入了戏,亦是握着那男孩的手,满面感动地道:“我也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你的!” 路旁的少年郎们不禁拍手大笑起来,其余孩童也笑得前仰后合,推推挤挤笑成了一团,姑娘们不敢笑得如他们那般放肆,丝绢遮面,眉眼却也是按耐不住地扬了起来。 思追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忍了许久,终于轻轻笑出声来。 金凌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思追笑弯了眼,注意力仍放在那堆孩子身上,望着窗外,温雅笑道:“很好玩啊,我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是无心之言,金凌的表情却蓦地凝滞住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见金凌许久不语,思追才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金凌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蓝思追,我好像欠你很多。” 思追道:“有吗?” 金凌道:“有的。” “嗯……”思追想了想,对他微笑道:“金公子说有就有吧。” 坐了许久,待窗外那些孩子散开了,金凌便起身道:“我要回去了。” 思追也跟着站起身,道:“莲花坞吗?” 金凌道:“嗯。我还没和我舅舅见一面,正好回去看看。蓝景仪那时候不是说让你在这里等他?” 思追道:“嗯。那你……多加小心。” 金凌点点头,转身便走了。蓝思追抿了抿唇,又忽地叫住他:“金凌!” 金凌没回身,只听思追在身后问道:“……你喜欢我吗?” 金凌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心里一抖,登时红了一张面皮,更不敢回身了。 蓝思追见他不敢回身,颇为僵硬地,笑了笑,只道:“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金凌忽然犯起了头痛之症,恼人的痛楚在脑中蔓延开来。 第9章 温年4 他记得,他三年前说过,若是回来之后还喜欢的话,他就…… 就要怎么样来着? 金凌忘了之后的那一句。 他原本以为时间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可以冲淡一切,在当年的两难绝境时,他自然选择时间这一条路。 别人说的果然没错。 在他云游的这几年里,每天都在逼迫着自己做事,阅古籍,夜猎,几乎把一天都排的满满的。睁眼,做事。闭眼,入眠。什么都不想。后来,他果然就对那位少年淡了印象,甚至直到几年过去,他都有些淡忘了少年的样子了。 可别人又说错了。 在他回来后遇见蓝思追才知道,饶是他再怎么刻意去忘记,也都是无用功。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一见面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份记忆一直被他刻意保存着,从来就没有淡过,只是他没发现罢了。 蓝思追轻轻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微微笑了笑,道:“你看吧,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即使是他被邪祟拖入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 金凌道:“那些怪物呢?” 思追道:“都杀了。然后,又烧了。” 几百凶煞,一个未留。 金凌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笑了,挑眉道:“会不会杀得太多了,当心遭骂。” 思追也笑了,撕下一圈干净的衣摆,把他受伤的那条腿固定好,复又将他轻柔地背了起来,道:“不怕。我会领罚。” 蓝思追向来这样,知道自己错了,从来不瞒,主动领罚。 金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无意被阳光晃痛了眼。思追背着他,不时和他说上几句话,现在正是初冬,天气转寒,一说话,金凌便能看见思追唇旁的淡淡雾气。 金凌逆着阳光抬头,看到了在阳光下挂着几滴雾珠的玉冠,一丝不苟的立在思追半束起的发上。他不禁伸手抹去了那几滴雾珠,指腹触摸是,却越发觉得玉冠冰凉了。 原来他们早已不是原来的无忧少年郎了。 他笑了笑,忍不住捏起一缕思追散在肩上的发,绕在指尖上饶有意趣地挑玩。 思追忽而道:“……阿凌?” 他无意应了一声。 思追继续道:“我唤你阿凌,你会生气吗?” 金凌捏住思追一边的脸蛋,轻轻一拧,冷嗤道:“你以前又不是没这么叫过,现在又装什么礼貌正经。” “那好吧。”思追微笑,由着他拧,道:“阿凌,你抱紧我。” 继而,金凌环在他颈上的手臂缓缓收紧了,看着他有些脏兮兮的侧面,有些忍俊不禁。想他一个人,除掉那些凶煞,也定然废了不少力气。 金凌脑海中忽然回想起蓝思追原来夜猎时的场景。 冰蓝色的剑芒清清冷冷,尤为亮目,少年身姿体态本就轻盈,挥起剑来动作流畅如水,散着点点剑芒的剑锋被他舞得凌厉异常。 那是云梦江氏的剑法。 一招一式,仿佛和金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蓝思追到底何等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金凌无需去想,但总归是比他认为得还要多。 蓝家的剑法不能说是温和,主讲敛和稳,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不讲究过分张扬。而江家剑法则偏向于攻和刺,主动占绝大,剑气较为凌厉,两种剑法可以说是处于两个极端之上。所以,在看到蓝思追可以收放自如地使用两种剑法是,金凌着实是被惊艳了一把,以至于久久不能忘。 他忍不住问道:“蓝思追,你是怎么学会江家剑法的?” 思追想了想,道:“看多了就会了。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挥剑的时候……很好看,就多看了几眼。” 金凌看不见思追的表情,但莫名心里暖意阵阵。他斟酌许久,才继续问道:“蓝思追,如果我们见不到面的话,你会怎么样?往后又回如何?” 思追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不假思索地笑道:“我也可以像含光君和魏前辈一样终生不娶啊,只是没有他们那样幸运,可以有一个互通心意的人陪在身边一辈子。” “……”金凌沉默良久,而后忽地笑了笑,他自顾自地道:“蓝思追,我果然欠了你很多。” 思追点头,半点不加反驳:“所以,你要加倍偿还给我。恭喜你,你现在连这条命都是我的了。” 金凌抓紧了他冰凉的白袍,道:“你一个蓝家人,知羞吗?” 思追微笑侧头,却见金凌直接靠近而来,紧接着,双唇上传来了阵阵柔软覆觉。思追微怔,而后眸中笑意更加温软。细腻温柔地亲吻了片刻后,唇瓣双双分开。 金凌白净的面皮上泛起了红,轻轻咳了一声,继续将脸贴在思追的颈边。等了许久,却发现思追还是站在原地未动,便问道:“怎么不走?” 思追道:“我在想事情。” 金凌道:“想什么?” 思追道:“金公子这三年成熟了很多,但好似也黏人了许多。我想,金公子这三年里,是不是也饱受了相思之苦呢?” 金凌肃然道:“蓝思追,收起你的想法。” 蓝思追的确猜错了。他当初之所以离开云梦,选择云游,就是为了能够忘掉蓝思追。那三年里,他每天都给自己安排满满的任务,哪里有空闲时间去思念蓝思追。 思追就那样小心翼翼地背着金凌走。许久,背上传来一声轻唤:“……蓝思追。” 思追把他往上背了背,一边避开地上的小石块,一边道:“什么?” “……其实,我应该会很想你。” 金凌脸烧的慌。 想他大概这辈子所有的主动和情话,全部都给了蓝思追一人。 “……嗯。” 金凌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我。” 思追道:“没错。” 金凌将下颔搁在思追的肩上,仔细端详那玉白的面庞半晌,忽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盖在思追的双眼上。继而,他靠在思追的耳旁,轻声道:“……可是,我也喜欢你。” 这是他第一次和蓝思追说喜欢。 他三年前那时候想,若是回来之后还喜欢的话…… 那就继续喜欢下去吧。 他欠了蓝思追很多,欠了三年的笑,和三年的相思之苦。所以,主动一次,作为漫漫偿还的开端。 思追没有动静,仿佛静止了一般站在那里。 金凌的手指颤了颤,感觉缓缓的,有股暖暖湿湿的液体润湿了冰凉的掌心,继而益发汹涌起来。他微微怔了,而后却也笑了,继续道:“蓝思追,我说,我喜欢你呢。” 蓝思追身子顿了顿,继续背着他前行,抹额飘卷,衣摆微扬,眼眶分明红了一圈,却眼中含笑,神情温柔,微风之中,嗓音越发清润。 “我早就知道了。” 第10章 化猫1 金凌清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中的便是散发着冷冷清香的雕花木床栏。他侧躺在软软的的被子上,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眨了眨眼,想动身起来,左臂却蓦然传来一阵刺骨之痛,伴随着一阵麻痒,让他一下子痛的清醒了过来。 “醒了吗?”身后传来了一声问语,伴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不过语气倒不像是在问他,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金凌的头晕沉沉的,听得这声音清越如水,是个极为耳熟的少年音。还未等他翻身看向来人是谁,一张面庞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此少年眉目清秀,面庞白暂俊俏,瞳仁中是满溢出来的温和,气质淡雅,清润如玉,唇旁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金凌讶然,脱口而出:“蓝思追?” 而后他就一下子愣在那里了,双眼猛地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空白一片的脑中却回荡着方才的一声糯糯猫叫。 刚才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思追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微笑道:“还有力气叫呢,看来伤得还不算太重。” 金凌缓缓侧过头,看向自己仍旧泛痛的左臂,面目俱愣。 这哪里是他的手,分明是一只猫爪。毛茸茸的,爪子乖顺的收了起来,掌心肉垫粉嫩,看起来应该还是一只奶猫的爪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凌的心忽地狂跳起来,涌上一阵难言的恐慌,无措的看向自己的爪子,眼中急得泛起了水雾:“蓝思追!我、我怎么会这样!” 可他喊出口的仍旧是软糯的猫叫之声。 思追见他一眨不眨的瞧着爪子,以为是他的伤口又痛了,便爱怜的摸摸他的头,温言道:“的确是会痛的,忍过就好了。” 蓝思追根本没有一点怀疑的意思。想来也是,谁能想到他金凌一个大活人竟变作了猫,任谁也是想不到的。 金凌开始抓着思追的袖子,用完好的另一只爪子挠他的袖子,一下一下越发用力的挠,希望能让他注意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思追以为他疼得厉害,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更为轻言细语的安慰,还不忘用手指顺顺他颈间柔软的毛。 见思追还不理解,金凌气急之下,一口咬住了思追的手指,可是他现在正处于奶猫阶段,白牙并不是很尖锐,咬不动就只能含着。而在思追看来,他这此举更像是咬着手指在撒娇耍赖。 思追眼神更为疼爱,轻声道:“可是饿了?” “……”金凌心里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指从口中甩出去,径自躺在一旁不愿意再理他了。 见金凌不咬了,思追以为说进他心里去了,更加认定他是饿了,轻轻拍了他两下,便出门了。 半晌,思追回来了,抱着一个印着古朴花纹的矮碗,里面装着不知从哪里讨来的稀粥。思追把碗放在地上的软垫旁,还不忘盛了碗水放在一旁。复又将金凌小心翼翼的抱下来,搁在软垫上。 说起来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看着这碗清淡的稀粥,金凌感觉还真有些饿了,不经意间瞥了旁边一眼,发现思追不知什么时候也伏下身子在他身旁,满面期待的看着他。 说起来,他养仙子的时候也没有像蓝思追这般仔细照顾着。 忽略掉心中淡淡的奇怪感受,金凌探出舌尖,浅浅的舔了一口粥面。虽然寡淡了些,但糯香四溢,吃起来倒也清甜。金凌便垂下头,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吃饱后,金凌恢复了点气力,但身上依旧软绵绵的,又被思追抱起放在了床上。金凌睁着眼,看着忙来忙去的思追,轻轻叹气。 他开始仔细的回想,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今天破天荒的没有带仙子一起出来夜猎,斩了几只低级的妖物之后,他就一直朝着前方走,依稀能辨认出来是姑苏地界的方向。 谁知,随着前行,原本薄淡的雾变得越来越浓厚。而后在浓雾之中,他遇到了一只与他同高的妖物,那妖物生着一双尖而软的耳,尖牙锋利,全身被一层厚厚的毛覆盖着,看不清面目。 他隐约记得,那妖物被岁华杀死的前一刻,表情凶恶的朝他伸出了利爪,在他的手臂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随即伤口附近便生出了灰黑色的雾气。 现在一想,怕是那妖物怨念太深,借此下了法,将他变成了这副样子。那么,他应该是在化成猫之后,遇见了蓝思追。 蓝思追不会不认得岁华,如果没见到他,蓝思追也不会把岁华带回来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派人把岁华送到云梦了。 说起云梦,金凌的心口更是泛堵。想必江澄应该还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若是知道他失踪了,还不知要怎样。也不知道他还要维持这个状态多久。 思追正端着碗打算出门,走近门口时,身子忽而一顿,神色变得惊慌起来。金凌还不明白他为何出现这副神情,就见他一把放下碗,转身朝自己快步跑来,然后一把搂起自己,掀起被子,将自己塞了进去。 金凌在被子里卷成了一团,心中一怒,刚想叫出声,却听见外面木门打开的声音。 “思追!泽芜君让我告诉你……”蓝景仪一边推门一边喊道,喊到一半愣了一下,道:“你在干什么呢?” 思追摇摇头,道:“没做什么。” 景仪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一脸正经的环视了屋内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床下的软垫和碗上。目露疑惑,问道:“你把这碗放地上做什么?” 思追向来不擅长扯谎,又怕被景仪看出破绽,心中没来由慌了,结结巴巴的道:“没……没什么。” 景仪怪异的看着他,越发觉得有古怪,朝着床边,缓步走了过去。 金凌正趴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蓝思追惊呼一声,随后被子被掀起,猛然倾进的光晃痛了眼睛。紧接着,金凌便被提起来了。 景仪拎着金凌,扬面笑道:“好呀思追,你竟偷偷养了这么个东西,还想骗我。” “蓝景仪你要死啊!”金凌被一把拎起到半空中,扯痛了伤口,痛得他一边挣扎,一边露出尖牙朝景仪叫了几声。 景仪挑眉,颇为有趣道:“看着不大,叫的还挺凶的。” “景仪!”见金凌叫的越发厉害,思追皱着眉头,面庞染了几分怒气,快步走去,喝道:“你放开它,它有伤!” 景仪难得被思追吼,面上一怔,而后被奋力挣扎的金凌一爪子蹬到了脸上。微微麻痛感传来,景仪闷哼一声,手上松了力气,金凌转了个圈向前掉去,正好被蓝思追一把接住。 思追看着景仪,目露责备,道:“你看,你这么不当心它!” 景仪仔细一瞧,金凌左爪子上的绷带隐约有血渗出。他一时也无措起来,有些自责的抓了抓袖角,小声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它有伤啊。” 思追叹气,将金凌抱到床上去,转身拿了几个装药膏的小瓷瓶,和一卷新的绷带,开始给金凌重新包扎。 趁着这个时候,金凌瞄了一眼伤口。果真是一道极深的伤,被抓的毛都掉了一圈,皮肉被扯裂,微微外翻,内处隐隐见骨。 蓝思追很照顾金凌的感受,若是金凌没忍住痛呼出声,他的动作则更为轻柔,指腹沾着药膏慢慢涂在伤口上。蓝家的药定然不同凡响,刚涂上一点点药膏,金凌就觉得伤口处那股火辣的痛楚渐渐消去了,逐渐散开了清凉,伴着一股淡涩的药香。 思追拿过绷带,小心翼翼的将金凌的爪子重新包起来。那边景仪拿起一个小玩意,晃在眼前,问道:“思追,这是什么?” 思追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继续包扎伤口,淡声道:“是银铃。” 金凌闻言一顿,抬面看向景仪手中的那枚银铃,怔楞片刻。那果真是他的银铃,上面雕着象征江家的九瓣莲。 思追发现他的时候,那枚银铃就被压在他的腹下。 景仪微微愣了愣,道:“那位金公子的?” 思追道:“应该是的。”复又转头看向景仪,道:“找到了没有?” 景仪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事。鬼将军方才来了一趟,说是已经把岁华还于江宗主,就是……没找到金凌……” 第11章 化猫2 思追抿了抿唇,低垂着眉眼,不语。 景仪走过去,把银铃放在他掌心里,道:“不过你放心,江宗主和金家肯定会继续找他的。” 床上的金凌却是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思追看向掌心中的银铃半晌,终是无话可说,而后他挑出一根红线,穿过银铃,将那枚银铃系在了金凌的颈上。 景仪道:“……思追,你不会是要养它吧?” 蓝思追不语,但神情已经给出答案了。 景仪道:“这可不行,这是金凌养的猫,应该送回云梦去。” 思追道:“江宗主和金家定然会全力寻找金公子,将它送回去,谁又会有心照顾它,倒不如将它留在这里,待伤养好了再送回去。” 景仪道:“这怎么算理由?你这叫泽芜君怎么办才好?万一蓝老先生发现怎么办?” 原本含光君在云深不知处境内已经养了不少兔子,后来又添了一头魏无羡的小苹果,若是再加上蓝思追这只猫,的确叫蓝曦臣不好办。 思追沉默半晌,认真的道:“景仪,我不会让它被人发现的,会好好藏起来的。” 景仪道:“你怎么可能藏的住,它又听不懂你的话!” 金凌垂下头,暗自思揣。想必现在蓝思追铁定认为他现在是他自己养的宠物,若是将他还回云梦,江澄肯定会一头雾水,倒不如在蓝思追这里先把伤养好,若是能在养伤期间变回去,则更好不过了。 他现在不能让蓝思追把他送回云梦。 思追被景仪问住,有点纠结的看向金凌。金凌下定决心留在这里,看蓝思追犹豫,自然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金凌一点一点挪到蓝思追面前,张口咬住了他的袖口,摇了摇头。 思追道:“……你不走?” 金凌继续咬着他的袖子摇头。 思追微微讶然,而后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欢喜事,便笑道:“景仪你看,它能听懂我的话,他一定会听话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它被别人发现的。” 蓝景仪自知拗不过蓝思追,只得作罢,一掀衣摆也蹲在床前,看着咬袖子的金凌。景仪方才扯痛了金凌,一见到他,金凌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景仪见此,哼道:“果真是金凌养的猫,跟他一模一样,都是这般跋扈骄纵。” “蓝景仪!你再给我说一次?!” 金凌微微露出了牙,一脸狠相,但是并不可怕。 蓝景仪自然未把他这副模样瞧入眼中,继续自顾自地道:“一个模子的,还那么别扭。” 金凌咬牙,抬起完好的另一只爪子,二话不说甩了蓝景仪一个大耳刮子。 “你敢打我!”景仪一怔,随即一拍床起身,盯着蓝思追喝道:“蓝思追,看看你养的好猫!” 思追一心一意的顺着金凌的毛,指尖移到颈边,触碰着那枚银铃,听着清响,微微笑了,温言道:“嗯,别扭。” 金凌眸色一凛,继续抬爪,而后蓝思追的面庞一侧也出现了一枚爪垫红印。 这几日中,金凌一直在蓝思追的房里养伤。思追通常做完早课后回来,将他装在一个薄薄的布袋里,偷偷抱到后山,让他出来透透气。而在晚上,等过了蓝家规律的就寝时间,再次把他偷偷抱出来,过后才回去休息。 蓝思追最近夜猎很是频繁,即便是青天白日,也是极少在云深不知处。金凌不解,据他原来观察,蓝思追大抵对夜猎不是那么感兴趣。往常都是金凌和蓝景仪提议约定一同去夜猎时,思追才跟着去,自己是很少独自出外的。 而现在竟然是少见的一人频繁外出,的确是让金凌讶然许久。 四方青草地旁有一汪潭水,清澈透亮的如明镜一般。金凌曾在这水面上看见自己化成了什么模样。倒也没什么惊艳的,猫身通体雪白,只在长尾白毛表面生了层薄薄的金色,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听闻蓝景仪道,自打那日过后,云梦的修士便四处寻找那位金小公子的下落,可连着寻找几日都是无果。也有一些人揣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被江澄用紫电抽了几下后也就不再多话了。 如若再这样下去,江澄怕是要将整个修真界翻过来了。 金凌沉思,想的入神,尾巴竟悄悄滑进了水中,瞬然激的他一个冷颤,竖起毛慌忙跑远。 蓝思追正靠在青石一边想事情,听他撕心裂肺的嚎叫,回过神,只见他四爪并用的朝自己跑来,长尾巴都耷了下来,湿漉漉的拖在身后,好不狼狈。 “蓝思追!蓝思追!”金凌跑到青石跟前,抱住了思追的腿,仿若抓到了救星,心口一松,大口喘着气。 只听上方一声轻笑,金凌抬起头,只见思追正看着他,掩唇而笑,双眼微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这是这么多天来,蓝思追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金凌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已经有很久都没有看到蓝思追笑过了。 那少年挂着素淡干净的笑容,颇为宠溺的拍了拍他的头,将他抱起,取出袋中的布巾,轻柔的擦拭着他的尾巴。 金凌被提着尾巴,略有些羞心之意,想要逃开,但湿漉漉的又实在太难受,只得放弃挣扎的念头。他站在思追的膝盖上,双爪按着肩,羞耻的将头埋在思追的颈窝处。 化猫这般痛苦,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金凌一般都会躲在床下,以防有人查房发现他。思追便将床用硬东西垫起一些,在床下放了一个软垫,和一碗水。 这些日子,蓝思追依旧独自夜猎外出。 那时候,思追是被景仪和另一个门生扶进来的。 待艰难的坐在椅上,思追轻轻喘了一口气,微笑道:“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景仪不复往日的调皮笑闹,难得沉下面色,道:“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思追愣了愣,而后道:“……不知道。” 少年门生道:“思追,江宗主已经找过好几处仙家了,还是没有消息,金公子他……他会不会……” 思追面上一白。蓝景仪斥道:“别乱说话。” 少年门生道:“我不是乱说话,这是事实,金公子已经快失踪一个月了,江宗主都快找疯了都没找到。” 景仪道:“那也不行。没找到金凌,什么都不好说。” 少年门生道:“可我……” “好了。”思追有气无力的打断他的话,脑中阵阵泛痛,道:“景仪,你们出去吧,我歇一歇便好。” 少年门生似是还要再讲些什么,却被景仪强硬的给拽了出去。离开前,景仪留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将门合上了。 思追抚着胸口坐了半晌,才勉强撑起身子站起,缓步走到床边,脱下了外衫和中衣,摘下抹额,疲惫的躺到床上。 金凌从床下钻了出来,看了他的背影片刻,而后轻轻一跃上了床,悄悄垫着爪垫过去,趴在思追的枕头边上。思追面庞上有几块淤伤,有些红肿的泛着血丝,大概是夜猎时被妖物伤的。 金凌默默的凝视着他,看着看着,眼睛忽而痛了起来,心口像被什么给压住了一样,抬起爪子,缓缓的贴在一块淤伤上。 第12章 化猫3 思追微微皱眉,睁开眼,只见他趴在自己旁边,笑了笑,握住他的爪子,道:“是你呀。”随后便将他搂了过来,轻轻的在他脸上蹭了蹭,哑着声音道:“太累了,忘了看你了。” 金凌依旧拿着爪子在他的脸上揉,靠在他的颈边,眼神缓缓下移,看到他衣襟微敞,胸口上包了几圈厚厚的绷带。 思追想唤他一句,却不知该唤他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还没有给你取名呢,你在金公子那里有名字吗?” 金凌给一条黑鬃灵犬取了个仙子,想必对它也不会取什么文雅的名字。 思追状似无意的拨弄着那个银铃,下颔蹭着金凌的头顶,沉思片刻,缓缓道:“不如……叫阿铃吧。” 金凌动作一顿。 思追微笑,道:“也好,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巧压在这个银铃上,叫阿铃吧,很好听。” “阿铃……阿铃……”思追又低声念了几遍,忽而痛苦的闭了闭眼,头晕的更厉害,又将他抱紧了些,满面疲惫,晕晕沉沉的道:“……对不起。” 金凌道:“什么对不起?” 耳旁的猫叫声清软极了,思追迷茫的摇摇头,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金凌贴着少年的胸口,只觉得温热更甚。那少年依旧紧紧的抱着他,低低细语。 “对不起……我没能找到他……” 金凌一怔,爪垫紧了紧。 思追艰难的撑起身,疲惫的靠在雕花木栏一侧,许久,才虚弱的喘出一口气,看向怀中的金凌,轻声道:“……他会在哪里呢?” 金凌对上他的眼神,迷茫些许。 他这是在问自己的去向吗? 可自己明明就在蓝思追的眼前,偏偏说不出口。 思追重重的咳了两声,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淡的没了血色,声音比方才更加沙哑了 ,涩声道:“……他怎么还不回来?他连岁华也不要了吗?连银铃也不要了吗……” 金凌凝视着他的面庞,一瞬间,竟是有些微微哽住了。 蓝思追的眼眶分明红了一圈,眼角隐约潮湿。 他哭了。 金凌愣住了,无论何时,他从来没有见到蓝思追哭过,一次都没有。他心中一软,下意识的伸出爪子,将温热的肉垫贴在了思追脸上。 思追见他如此,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摇摇头抿唇一笑,未想这一笑牵动了眼角,一颗泪珠瞬然滴了下来,滑下面庞,流进了金凌温软的爪垫里。 眼泪灼热异常。金凌心口微微一痛,轻轻拍了拍思追的脸。 思追眼睛红的更甚,却依旧在对他笑,把他宝贝似的捧在眼前,笑道:“你倒是很乖,这么久了,也将你养出些感情来了。若是金公子回来,我便要将你还给他了,这么一想,我还真是舍不得了。如若我能将你从他那里讨来养着,你可愿意?” 金凌的双眼一阵发酸,他实在是看不得蓝思追这种样子。他近似呜咽的道:“蓝思追,是我,真的就是我。” 思追听他软糯的猫叫声,眸中泛起阵阵涟漪,倾身缓缓靠在他颈边,蹭了蹭。复又抱紧了他,温声道:“你可是想你的主人了?正巧,我也是。” 金凌一怔,只听得耳旁的声音更为颤抖,隐隐无助中,带着微不可闻的压抑哭腔。 “……我好想他。” 这一个月来,蓝思追总是外出夜猎,偶尔几次被伤的重了,都是发出信号弹后被几个白衣抹额少年给抬回来的。被蓝启仁教训了几次,可仍旧不听,依旧自顾自的每日外出。 别人不知缘由,可金凌知道。 那少年不喜除煞,最近却频出夜猎,就是为了寻找,那个已经化作猫的他。 谁也不知,是真心喜爱也好,爱屋及乌也好,蓝思追偏爱他化成的那只小小的猫儿。 ――――――――――――分割线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春寒消融时,微风阵阵。魏无羡将门一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蓝忘机。魏无羡眯着眼仔仔细细的察看了一圈,最终抿唇一笑,伸手将床下的金凌一把拎了出来。 蓝忘机见此,眸色微沉,稍稍蹙眉。 魏无羡摸着下巴,笑道:“我就说思追最近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养了这个小玩意。”说此,还不忘调笑一把蓝忘机,道:“蓝湛,他倒是像你,偏偏喜欢养这种软绵绵的。” 蓝忘机不语。 魏无羡拎着金凌,兴奋道:“抱去玩玩。” 金凌一听魏无羡要把他带走,立刻飞起一爪子拍在了魏无羡脸上,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来。魏无羡却觉得有趣极了,毫不在意的把他夹在胳膊下,打算带走。 金凌猛力一挣,从魏无羡胳膊下挣脱,摔在地上,起身便跑,可刚跑了没两步又被魏无羡拎了起来。 魏无羡笑眯眯的道:“你就别想跑了,在我这里,你……”说出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魏无羡滞在那里,复又认真仔细的看着他。 看了许久,魏无羡忽地眸色一闪,带了些许不可置信,看向蓝忘机,道:“……蓝湛……” 蓝忘机点头。他方才从一进门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魏无羡的视线缓缓下移,瞧见了那枚银铃,讶然道:“……你、你是金凌!” 他刚才只发现那不是一直普通的猫,身上混杂着人味和妖味,颇为古怪,想抓去研究研究。只是没想到,这个倒霉化成猫的,竟然是金凌。 正当房内一片寂静时,蓝思追慌忙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了被魏无羡拎在半空的金凌,霎时撕心裂肺的道:“魏前辈!手下留情!” 魏无羡一愣,扭过头:“思追?” 思追面色惊慌,一身冷汗,往旁边一瞥,登时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结巴道:“含含、含光君……” 蓝忘机颔首不语,眸色淡然,白皙俊雅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魏无羡道:“思追,这是你养的?” 蓝思追咽下口水,艰难道:“是。” 魏无羡眼珠一转,起了玩心,拎着金凌晃来晃去,笑道:“思追,不是我说你,你这是明晃晃的违背你家的家规呀。你看看,我这个做前辈的也不能难为你,更心疼你抄家规。唉,这样看来,只能牺牲它了。” 魏无羡拎高了金凌,作势要摔。金凌挣扎着想踹他,偏偏又够不着。 蓝思追心下惶急,也不顾蓝忘机在一旁,全然没了温雅模样,脱口而出道:“魏前辈!别摔它!那是我的阿铃!” 魏无羡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你的……阿凌?” 蓝忘机也有些愣住了。 蓝思追点头,额角急出了细汗,忙道:“是我的,我的。魏前辈,我求求你,你别动它!” 金凌感觉魏无羡抓着他的力气有些松了,便奋力一挣,落在了地上,忙里忙慌的朝前方跑,被思追一把抱住。 思追给它检查一番,发现没受什么伤,才将他好好抱在怀里,道:“魏前辈,我抄家规,多少遍都可以,倒立着抄也行,您别摔它……” 魏无羡看了那一人一猫半晌,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负手走了过去,拍了拍蓝忘机的肩,道:“走吧。” 临走前,魏无羡弹了一下金凌的额头,又点了点思追的抹额正间,笑眯眯的凑近了些,亲切问道:“你的?” 思追不懂他这是何意,怕他再掳去金凌,便乖乖点头,道:“我的。” 魏无羡拍拍少年的头,不由叹道:“真是一颗值得栽培的好苗子啊。” 说罢,便同蓝忘机一起离开了。 第13章 化猫4 距离金凌失踪已经快两个月了,据景仪的消息,江澄已经快找疯了,找遍了各处仙家后,开始一个地方多次搜寻,连蓝家都三番五次的重复寻找。 金凌看见过江澄,已不似当初那样俊朗风发,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眼底泛青,憔悴极了,即便如此,却依旧每日带着一队修士固执的亲自寻找他。 蓝曦臣也派出一队蓝家的修士帮着一起找。 如若要除去金凌体内的妖煞,必定要让魏无羡来帮忙。 几日内,趁着蓝思追上早课的时候,金凌便会偷偷溜到后山,去找魏无羡。魏无羡会用几张符纸把他包的严严实实的,而后用陈情笛吹出一首曲子,但并非是召唤凶尸时那种凄厉凶煞的调子,而是十分平和温柔的一首曲。 几次过后,金凌果然感觉身体里原本的压制减轻了不少,但他又很担心,曾多次问魏无羡:“你这样,岂不是算再次重修鬼道,对身体会不会有危害?” 魏无羡则悠闲的转着陈情,轻笑道:“不会。” 金凌想,即便会,含光君也会想办法的。 正午过后,金凌轻松一跳跃进窗内,落在蓝思追的书案上,好巧不巧卡在了几卷竹简里。蓝思追无奈的把他拎出来,点点他的鼻尖,道:“怎么又乱跑?可别叫门生捉了去。” 这也把他想的太笨了些。金凌翻了个白眼。 蓝思追微微一笑,将金凌放在一旁,提起笔,继续埋头在白纸上写字。他垂着头,额发细碎的散在两侧,隐隐约约能看见抹额上的卷云纹,阳光侧面,映着玉白的面颊。 金凌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压住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悸动,向前走了两步,看向那张纸。 那笔迹工整清秀,一丝不苟,已经写了半张的纸。金凌仔细的瞧了一瞧,写的是几处仙家之地,有几处仙家上方画了一道划线。分别是姑苏,云梦,兰陵,独剩清河一处大家未划,其余便是小家之地了。 金凌歪了歪头,没弄懂思追在干什么。 思追见他看的专注,摸摸他的头,微笑道:“你瞧得懂字吗?看的这样认真。” 金凌叫道:“我当然看的懂。” 蓝思追仍旧听不懂猫语,缓缓的拨了拨那枚银铃,目光凝滞在那上面,好似在自言自语,凝神道:“若是清河也寻不到,又该去哪里呢?” 金凌微微怔了怔,明白了。蓝思追所划线的仙家之地,都是已经仔细寻过而并没有发现他 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较为途远的清河地界。 思追拿过一旁的布包,打算把路线图装进去,那路线图却被金凌一爪子给按住了。 思追一愣,继而笑道:“不要拿它玩闹。”他想将纸抽出,却发现金凌按的更紧了。 金凌想道,我可没和你闹。谁知道那清河又会出什么怪东西?若是再来一个吃人堡,蓝思追又该向何人求救? 金凌铁了一条心不让他去,用爪子沾了墨,竟一下子按在了图上的清河地界,弄花了图。 思追愣愣的看着那枚梅花印,而后,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你不知道吗?我要去找你的主人,可是找不到,只剩下这一处了。” 金凌想道,你找得到就怪了。 见蓝思追仍旧执意拿图,金凌便一缩身进了布袋里,探出毛茸茸的头。 见他此举,思追道:“你要同我去?” 金凌点头。即便蓝思追要去,也要带着他去。 思追想了想,竟认真的向他摇摇头,道:“这个不行,若是金公子知晓,定会翻天。你是他的灵宠,这不合规矩。” 思追晓得金凌的脾气,那样一个明亮高傲的少年,若知道他拿了自己养的猫儿去夜猎,指不定要怎样讨伐他。 只是…… 他在默默思考着,究竟能不能等来金凌来蓝家讨伐他的那一天。 金凌的毛炸了炸,在心里骂他被蓝家家规的迂腐冲昏了脑袋,万事谨慎小心,夜猎带只猫都犹犹豫豫的。爪垫上的墨未干,弄得毛都湿漉漉的揉在一起。 金凌索性再次跳上书案,爪子在墨砚里拍来拍去,溅的到处都是墨汁,雪白的身子上沾了不少黑点。他扬着头走到摊开的路线图前,在清河地界上方用力的划了一个叉。 思追歪头望他,道:“你不想让我去?” 金凌眨了眨眼,爪子点了点书案,留下小小的梅花印。 思追玩笑道:“你这猫儿,怎么这样霸道。不准我去?清河是你的地界不成?被你拍了一爪子就成了你的吗?” 金凌不为所动。 思追笑道:“你这般霸道,照你这样,那岂不是你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你的?” 金凌专注的看着他,爪垫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思追本无认真之意,只想逗逗它,笑道:“你瞧瞧,我这房里有什么好东西,你尽管拍,拍到了就是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擦掉金凌溅到鼻尖上的一点墨汁,揉开了,粉嫩鼻尖上落下一道浅淡的黑印。 因为刻苦习剑和练琴,少年的掌心和指腹上都生了一层薄薄的茧,伴着舒适的温热,触到鼻尖上,带来了一阵痒。 金凌怔了怔,心念忽地一动,微微抽了抽鼻尖。 蓝思追正满含笑意的看他,忽见他从书案上弹起,朝自己飞来,敏捷的挂在自己身上,一只爪子紧紧巴住了肩膀。 “……阿铃?”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黑漆漆的爪垫朝自己袭来。额间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思追心神俱愣,呆呆地看着他跳下了自己的肩膀,跃上了木窗。 金凌的心跳动的越发急促,却忍住不露半点慌张神色,依旧扬着头,骄傲的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随即便跳出了窗外。 思追站在原地滞了许久,待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书案上的路线图,发出了簌簌响时,他才回过神。垂下头,凝眸看向图上的一串小脚印。 他缓缓抬手,解下了抹额,凝视着印在卷云纹上面的小小梅花印,回想起方才那猫儿回头时倔强别扭的眼神,心中一动,莫名的熟悉之感涌上心头,忽地轻轻笑了。 不愧是金凌养的猫。倒真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思追默默握紧了抹额,倾身捡起了路线图。望向窗外,正是阳光明朗时。 金凌身上的符纸随着天数增加而贴的越来越多,可他却觉得身体除了那次轻松些许之后,再没有什么变化了。他有些垂头丧气,对魏无羡叫道:“能行吗?” 魏无羡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他表情也能明白个大概,安慰道:“放心吧。” 蓝思追只休养几日,便要决定赶赴清河了。临行前,金凌钻进那个布袋包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蓝思追本无意带他去,又哄又骗的也没把他弄出来,只得无奈同意,把他背在腰间一侧。 金凌终于跟着蓝思追御剑去了清河地界。刚落地时,天光微暗,风含凛凛之势,四周妖气攒动。思追明白每一刻都不应大意,宁下心神,按着佩剑,缓缓的朝前走,金凌就缩在那个布袋中,偶尔出来透口气。 走了许久,前方冷风忽而凛冽起来,蓝思追眸色一沉,略觉不对,握紧了剑柄,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护住了布袋。 嘶哑低沉的呼啸之声随着凛风飘来,气势汹汹,在隐隐微光中化出一个手掌形状,直击面门而来。思追一惊,随即拔出佩剑抵住,却不顶用,被一掌击退数步。 清河一带邪祟颇多,而且鲜少有人清除,妖物肆虐暴戾,个个生的体壮气足。 思追本就伤痛未好,又被连续打了几掌,被逼的踉跄后退,堪堪用剑撑住身体,胸口气血一瞬翻涌起来,喉中腥甜上涌,狼狈的咳出几口血来。 金凌从布袋中探出头,惊声道:“蓝思追!” 思追咽下喉中血,咬着牙,颤巍巍的握着剑,在渐渐聚集的浓雾中,剑芒越发醒目,透着点点清蓝的光。 眼见妖物袭来,思追利落的举剑而刺,砍断了那只妖化的手掌。妖物凌厉的嘶吼一声,妖气凝聚,方才被砍断的手掌竟又重新长了回去,化作一柄利刃,与此同时口中朝他喷去一口雾气。 思追侧身躲过那雾气,并未发现妖物的下一步动作,待反应过来时,只觉胸口一凉。他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刺进胸口的利刃泛着冷光,刃身被温热的血喷了满身,利刃内处传来破裂的声音,裂纹渐渐布满了整个刃身。 利刃碎了成铁末,簌簌落在地上。妖物并没有给思追反击的机会,直接朝着那伤口一掌拍去,鲜血霎时喷涌出来。 第14章 化猫5 思追被那一掌拍得魂都颤了三颤,面露痛苦挣扎之色,伏在地上,狠命的咳,腹中翻江倒海,只觉头昏脑胀,眼前一片迷茫模糊。 金凌挣扎着从布袋中跳了出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思追身旁,用爪子拍着他的脸,一声一声的喊着,却发现他呼吸清浅,胸口起伏微弱,已经晕过去了。 金凌慌的连眼眶都红了,捧着蓝思追的脸摇:“蓝思追!蓝思追?!” 忽地体内暗流涌动,阵阵灵流翻涌。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爆裂而开,四肢逐渐变得沉重起来,金凌被笼罩在浓雾里,不由怔楞恍惚起来。 再一回神,他已经重回人的模样,身着破破烂烂的金星雪浪服,广袖凌乱翻碎,一身脏污,连一双黑靴都被染了不少泥水灰尘。 金凌讶然,竟然在这个时候。 转而他跪在地上,碰碰蓝思追的脸,急道:“蓝思追!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金凌!” 思追意识昏沉,提不起半分力气,虚弱的躺在地上。 那妖物化出的利刃碎成粉末,站在原处痛苦的哀嚎。 金凌抓起蓝思追的佩剑,将破烂褴褛的外衣衣摆系好,红着眼眶看向蓝思追:“你可别死了,我没法向你们家交代!” 说罢,他便提起剑,足尖点地飞起,直朝妖物奔去,剑气凛冽而凌厉,满载着杀意,动作敏捷,一开始就利落的刺中了几剑。 金凌在蓝家休养时间足够长,况且又是猫身,从来不必多费灵力,这一成了人,浑身的力量几乎满溢了出来。 浓雾渐散时,他正好将妖物的头颅一举斩下,从布袋中抽出了魏无羡的符纸,将其燃尽。 妖物已除,金凌松了口气,走到蓝思追跟前,蹲下身子,道:“蓝思追?蓝思追!” 金凌轻轻推了几下,可除了嘴角有血缓缓溢出之外,少年再没有任何变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面色一片苍白。金凌将佩剑收回剑鞘中,正考虑带蓝思追怎么出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铁链清响的声音。 不会是…… 金凌一惊,犹豫的看了蓝思追一眼,随后探身躲进一旁的矮树丛里,将丛叶拨开些许。 果然,来人是温宁。 温宁唤了蓝思追两声,唤后无果。他面上僵白,语气却十分焦急,而后便将蓝思追背起,朝着某一个方向走。 应该是回蓝家了。 金凌默默的望了许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金小公子终于回来了。不过半日,这个消息如同插翅般快速的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各仙家都普天同庆。 终于不用再看见江家和金家的人了。 ――――――――――――――分割线 金凌去到姑苏的那天,正是立秋之时。他站在一棵茂树下,有几只白兔扒在了他的靴边。 身后传来一句弱声呼唤,金凌回头,撞见一双笑得弯弯的眼,只见那白衣少年面色苍白,身子单薄清瘦,在离他几米远外站着。 蓝思追自上次被温宁带回蓝家后,伤势严重,此后便一直昏迷,直到今早才幽幽转醒,恰巧景仪传来了消息。 有几名少年门生来报,说是失踪已久的金公子在云深不知处境内。 思追愣了片刻,不可置信的看着一群白衣门生们,急切抓着蓝景仪一直问道,可当真?可当真? 得到了景仪一个白眼后,他慌忙套了件外袍便跑出来了。在后山,正巧看见那位日思夜想的少年公子立于树下。 一眼也不敢移开的盯着金凌,思追屏住呼吸,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轻声道:“……金公子?” 金凌道:“嗯。” 蓝思追几乎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微颤着声音道:“……金公子。” 金凌也很有耐心的再次回答了他一声,而后便被一只苍白的手揽了过来,直直的撞到了思追的怀里。 少年公子的脸蓦地染了红,衬着额间的一点丹砂更为精致,他试着推了推,却被抱得更紧了,他慌张嚷道:“谁谁、谁准你抱我的!还、还不放开!” 思追松开了手,略略垂下眉眼,不好意思道:“抱歉,金公子,是我唐突了。” 他想问金凌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可谁知,张口便是一句,你怎么会来云深不知处。 金凌心口一堵,冷道:“怎么?你不希望我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思追慌忙摇头,话都说不清了,急道:“我没有。金公子,我很高兴,真的。” 他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再好好的瞧一瞧你。” 他怕再像上次一别,便再也见不到金凌的面了。 金凌似要说些什么,忽而目光一下子滞住了,扯住了他的襟口:“你怎么……” 思追茫然的看着他,而后低头,看到自己胸口前微微渗了红。想必是方才跑的匆忙,扯裂了伤口。扬面微微一笑,道:“不碍事的。” 金凌却低头,假意踹了几下,赶跑了几只白兔,然后将思追扯过来,把他按在树下让他坐好,嫌弃道:“你可真麻烦。” 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却挽起袖子,将蓝思追的衣带解开,打算帮他重系一次绷带。 袖口被挽起,露出了一段细瘦白皙的小臂。 思追的视线猛然定格在一处,神情一滞,便移不开眼了,直盯着他手臂上那条明显的泛白疤痕。 金凌手臂上怎么会有一道伤疤? 临近腕口的疤痕……思追一怔,不由得起了一个猜想。他是个极为聪慧的少年,在脑海中略略组织一下,心里就有个大概了。 他发现阿铃的时候,金凌不在,只有一把岁华剑。那猫儿在身边的日子,金凌正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而阿铃失踪的那天,正巧传来金凌回来的消息。不仅如此,还有那枚金凌随身佩戴的银铃,那时正在猫儿的腹下压着。 种种叠加在一起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虽然难以让人相信。蓝思追在想,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如果。 思追微微低下头,试探问道:“金公子,这段时间,在云深不知处住的可还习惯?” 金凌正垂头帮他系绷带,无心思考,下意识答道:“还好吧。”说罢,反应过来,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正好对上蓝思追的一双笑眼。 金凌面色一滞,道:“你怎么知道的?”而后便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自己的伤疤,知晓被蓝思追猜出来了。 思追道:“金公子,你好生惬意呀。” 金凌涨红了脸,凶巴巴的道:“关你什么事!” 思追道:“金公子这话可不对,当时可是我将金公子你救回来的。” 金凌气急,可闭口不语了,带着怒气给他系绷带。许久,思追才觉得他有些过于沉默了,微低下头,正瞧他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摆,攥的十分用力,干净的骨节都突兀的明显。 思追道:“金公子……” “蓝思追。”金凌打断他的话,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似在隐忍些什么,白玉般的面庞上生了几分淡红。半晌,吁了口气,才道:“……若是我回不来,你又会如何?” 蓝思追毫不犹豫的道:“继续。” 金凌微微怔了怔。 蓝思追微笑,认真的道:“继续,直到寻到你为止。寻至半生,或是寻至终老,寻到你,方可作罢。” 金凌凝视着他,咽处一阵发痛,带着闷闷的涩感,问道:“……值得?” 蓝思追道:“若是我觉得值,它便是世间最有意义的事。” 金凌眼眶发酸,心口软了几分。结果又听得蓝思追笑了笑,带了些许狡黠的道:“不过我也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金公子身上,倘若坚持不下去了,便只能作罢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直上心头,金凌咬着牙道:“你刚才说什么?” 思追笑容不减:“金公子,你对待救命的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吗?不肯道句谢吗?” 金凌道:“我谢你?我没踢你两脚你就感恩戴德吧!” 蓝思追道:“金公子这话太伤人了。”状似伤心的垂下头,面庞上笼了几分失落。忽地一个小玩意落在了怀里,思追拿起一看,是银铃。 抬头,只见那位少年公子红着一张清俊的面,眼神不敢望向他这边,语气却是恶狠狠的道:“蓝思追,你听着!你要是弄丢了它,我饶不了你!” 思追笑意更甚,歪头道:“这样才对,金公子。” 听他调笑,金凌面上更红,指着他喊道:“你们蓝家人真讨厌!”吼罢,起身便要走,手腕却一瞬被紧紧的握住了,稍一踉跄,又跌回到蓝思追的怀中。 金凌挣扎狂吼道:“蓝思追,你给我放开!” 那白衣少年单手抱着他,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放松的蹭蹭他的颈边。许久,轻声道:“其实,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回来了。” 金凌怔然,挣扎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思追道:“若是你不在,我宁愿寻至终老,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终于,你还是回来了,你知道吗?我很高兴。” 金凌闷声道:“啰、啰嗦……” “金公子,你未免太别扭了。可是啊,这样的阿凌……”蓝思追笑了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靠近他的耳旁,温声言语。 “我欢喜极了。” 第15章 长思1 金凌选择了左转的洞口。 见他指了左边,蓝思追便跟上了。 清河举办了一场围猎,但与以往不同,此次围猎,邀的都是众多仙家的小辈。各家小辈聚到清河一带,分成几队,在几队中各自抽签,再分为多个二人小组。 金凌抖落开被折好的纸签,眉心微微一皱,瞥向身旁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眉目清秀温和,也正凝视着手中的纸签,而后淡淡一笑,把纸签提到他眼前,温声道:“金公子,好巧。” 的确是很巧。各家小辈的实力能力都不清楚,像这种随机抽签的方法,抽到的队友是好是坏根本只能看天意,若是抽到一个死对头,或是平时素不相识毫无默契的人,也只能认命。 蓝思追毕竟是含光君培养大的,实力本就不容小觑,再加上品行优秀,性格温润,更是难得一见的好队友。 况且……金凌的眼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看着蓝思追纸签上大大的金凌二字。 况且,两个人能同时抽到写有彼此名字的纸签,真是巧的能上天。 身后的小辈们已经炸开了锅,有欣喜若狂的,有怨声连天的,还有低声偷偷交换纸签的。嘈杂沸腾了许久,待找到了彼此还算顺眼的队友,小辈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经过一番组织,终于要进行到各队围猎的时间了。说是围猎,也不恰当。众小辈两人一组站在一起,带好防身的武器和法宝,穿着各仙家的校服,五颜六色,缤纷养眼极了。 起先众人一起通往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在前行的过程中,会有许多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口,而且路口每隔不久就会出现很多。各小组可以自己选择不同的方向行路,也可以选择继续笔直前行。在通向每个小路的过程中,都会有许多不同等级的妖物和煞物,等到这个时候,围猎才算开始。而遇到的是什么等级的妖物,也只能听天由命。 各家小辈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起先都十分踌躇犹豫,不敢随意选择,只跟着人群走。而金凌则在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就选择了一条小路,蓝思追也不多问,便同他一起走了。 经过弯弯绕绕,两人走入了一个空旷的洞中,这洞中空空,路口极多,大多都是左右两个方向的洞口。金凌则每每都选择左洞,走在前方。 往复几回,洞中曲回弯绕且十分潮湿,空气极为压抑。金凌有些发恼,胸口闷闷,步伐加快了些。 不多时,在即将转入下一个左洞口时,思追叫住了他:“金公子。” 金凌回身,道:“怎么了?” 思追指了指一边,道:“那边有些亮光,会不会可以出去?” 洞中阴暗潮湿,自然不会有光透入,若是有光,就应该是出路有寻。金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瞧到一束光。两人二话不说走了过去,到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外面透进的光。 蓝思追低身,用力地推了推,石头动了几下。心道,可搬。 于是,两人极为默契的按住石头,双双使力。经过一番折腾,石块终于缓缓地滚开了,刺目的日光迫不及待地照了进来。金凌稍作比量,被遮住的洞大约有半人高。 两人弯身从洞口出来,清新的空气顿时涌上面来,闷气渐散,皆重重舒了一口气。 思追问道:“金公子,接下来怎么走?” 金凌被他问的一怔,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思追点头道:“嗯,走吧。” 说起来,蓝思追一路上都没有对路途方向的问题插口一句,一直很遵循金凌的选择,走哪个方向都可以。 金凌看了看他,终是默不作声。 前行不多时,出现了一片横在两人面前的水域。这不是普通的水域,里面的水并非清浅,而是一种深暗色的黑,略略一瞧就感觉十分压抑恐怖。 经过思量,两人选择御剑行过这片水域。站在凌空的剑上,向下一望,深黑的水不断滚起,巨大的波浪一刻不停地翻涌着,看得金凌心里一阵发麻。他转头去看思追,却发现思追正面色凝重的盯着下方水域,似乎正在专心思考什么事情。 他便问道:“蓝思追,你在想什么?” 思追回神,望了他一眼,而后道:“金公子,你有没有发现?这一路上,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金凌疑道:“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这一路上很安静啊。” 正是因为太安静了。 这一路上什么煞物都没有碰到,只有几具脆弱的走尸偶尔冒出来,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蓝思追继续道:“金公子,我听闻清河一带邪祟肆虐,且体壮盛强,并没有什么人愿意清理,煞物应该遍地都是才对。而我们方才来的这一路,却只有几具低级走尸,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意思,不是他们运气太好,就是接下来会有更加可怕的煞物等着他们,而十分明显,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听思追这一番话,金凌心里直发毛,但碍于面子,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便僵着面色,不屑道:“就因为这?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你、你怕了不是?” 他的语气十分强硬,可紧攥的双拳和泛白的骨节却暴露出了他的心思。 思追注意到了,有些忍俊不禁,唇旁泛起笑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害怕。” 金凌道:“怕你就过来一点啊!我、我保护你!有什么东西,我帮你杀!” 思追闻此,笑意更甚,御剑飞近了他一些。见思追靠近,金凌蓦地心口一宽,偷偷松了口气。 飞至水域中段时,水忽然翻涌地更厉害了,几次腾到上空,甚至有几滴水都溅到了岁华的剑鞘上。金凌道:“这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岁华便不稳当了,摇摇晃晃地直往下坠。金凌这才注意到,有一柱水流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缠到了岁华的剑柄上,仿佛一只手似的,用力地将岁华往下拽。这时,忽然有一张燃着的符纸缠在了水流上。须臾,这水流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水域中。 金凌惊魂未定,紧接着衣服一紧,被抓着更往上空飞了一些。摇晃中,有更多柱水流翻腾上来,将岁华的剑身缠的满满。蓝思追神色微变,抽出更多符纸来攻击,可即便有几柱水流被打下去了,紧接着还有更多柱水流翻涌上来,而且越来越难缠。 忽而水面腾空而起一只手,是众多柱水流化出的形状。那只手灵敏地躲过符纸攻击,腾跃而来死死地握住了金凌的脚踝,猛地向下一拽,金凌便跌下岁华,被拽入水中了。 “金凌!”蓝思追一惊,迅速握住了金凌的手,却也因难抵拉力,被一同拉入了水中。 乌黑的水瞬间涌入口中,胸腔中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之感,仿佛逐渐失了五感,金凌被呛的直发晕,昏昏沉沉之中,只感觉有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努力挣扎无果,不多时,眼前一黑,他便在水中失去了知觉。 第16章 长思2 喉咙刺痛的感觉非常难受,全身上下又酸又痛,仿佛被拆过又重组一般。本来轻盈的金星雪浪服现在湿答答的裹在身上,也感觉像是有千斤重。金凌皱着眉头,艰难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好像正趴在地上。晕沉了片刻,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爬起身,第一时间喊道:“蓝思追!” 这一动身,金凌发现自己的左手还在被握着,连带着看见了端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与他同样的狼狈,略略潮湿的额发有些凌乱,白衣袖角还在不停的滴着水。 思追道:“金公子,你醒了。” 金凌点点头,垂头看到两人紧握的手,微微一愣,面庞上登时腾上一抹红晕,猛地甩开了手,不自然的挪开了一些。 思追淡淡一笑,收回了手,道:“金公子醒了便好。” 金凌眼神慌乱,只道:“是、是你救我的?” 蓝思追道:“不是。我们应该是从水域里掉出来了,这里大概不是原本的现世,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这里了。” 金凌一听,又挪回去了,疑惑道:“不是现世是什么意思,这也是围猎的一环?” 思追道:“应该是的,既然是围猎岔口的一路,就不会是突发情况。那么,我们这一组,就应该是从这里开始。” 猜错了。原来第一个岔路口遇到的,才是最高难复杂的级别。并非现世,那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去哪里找妖物啊!”金凌有些烦躁,用力地踹了一脚地面。 蓦地,地面抖了抖,几块碎石突兀地蹦了起来,伴随着低沉的轰响声,地面竟然缓缓地升高了! 思追略觉不对,俯身察看,竟猛然对上一双冒着幽幽绿光的巨大眼睛。脊背霎时一阵发凉,蓝思追恍然惊道:“金公子,这不是地!这、这才是妖物!” 金凌愕然:“你说什么?!” 原来他们从水域里掉落出来时并不是掉在了地上,而是掉在了一只巨兽的头上。估计掉下来的时候,这巨兽已经接近半醒,再加上金凌方才这一脚,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通常像这种巨兽,都是吃一次睡一次的,既然醒了,便是要吃东西了。更何况是被他二人给砸醒的,这一生气,还指不定要怎么样。 刚一到地,就碰上这样一个棘手的怪物。清河邪祟,果然名不虚传。 因为强力的震动,金凌和思追一个不稳从巨兽的头上掉了下来。这才发现,这怪物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庞大,身体扁平,像一块四四方方的糯糕,通体漆黑,皱巴巴的体表,泛黄的尖锐獠牙竖在口前,倒是骇人。看外表形状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更像是一块磐石,坚不可摧,全身上下都被硬壳覆盖着,被完完全全的保护着,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凶兽看起来已经十分恼怒了,慢慢地挪动起来,像披了铠甲似的长尾在后面扫来扫去,有几棵参天大树甚至直接被从中间扫断,十分脆弱的倒在一旁,震起了层层沙土。 蓝思追眉头紧锁,当即抽出身后佩剑,左手探入布袋中,抽出几张符纸,无声地念了几句咒语,随后夹在指间的符纸瞬间燃烧起来。随着动作一甩,燃烧的符纸抖动飞去,紧紧地贴在了凶兽黑黝黝的头上。 与此同时,金凌拔出岁华,与蓝思追一同飞身前去,同时刺向符纸的方向,但都被大力弹了回来。两人落地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后相视点头,随即各自前往凶兽两边,打算分别从侧面攻击。 此时,凶兽突然低吼一声,紧接着一股强大的震力将两人直接从两旁震飞了出去,甚至连燃烧的符纸也被震了下来,落在地上,符灰簌簌。 金凌跌坐在地,暗暗咬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什么都不怕!” 蓝思追不语,点地飞到这边,将金凌拉起,一同飞至凶兽的背上。思追沉吟片刻,道:“金公子,去那边。” 金凌一看,思追指的正是凶兽的尾巴,心下了然,略一点头,两人走到妖兽的尾部,默契的同时举剑,朝着凶兽的尾根部猛力刺入,剑芒闪烁间,腥臭的血瞬间喷涌了出来。 凶兽撕心哀嚎,在剧烈的疼痛之下,竟然开始跑了起来。这一跑不要紧,它本就身躯庞大,沉的要死,一跑起来连真正的大地都在颤动,更别提是在它背上的金凌和思追。 耳旁的风呼啸刮过,强大的气流直顶过来,两人摔倒在凶兽背上,很快就滚成了一团。磕磕碰碰之中,蓝思追没办法使出力气站起来,情急之下,只得先护住金凌的头。 不知道跑了多久,这凶兽终于停了下来。金凌被护在思追怀里,除了身体几处被磕得有些疼之外,并没有什么事。他扶着思追,问道:“你怎么样?” 思追道:“我没事,金公子。” 两人挣扎起身之后,便走到一旁去察看情况。这一看,足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凶兽好死不死跑到了一处极为狭窄的地方,再往前不过百米,就是悬崖。 蓝思追看了看,发现凶兽庞大的身躯已经占满了地,想要从旁边偷偷逃过去,根本就不可能,况且这还是悬崖地界。便道:“没办法,只能杀了。” 金凌暗自懊恼,这条路是他选的,遇到了这种东西,他多少有责任在身。不过蓝思追倒没有想这些,只凝神思考着解决方法。 这时,凶兽突然大吼一声,两人暗道不妙。这吼声震感极强,竟将他二人硬生生从凶兽背上震到了头上,而后跌落了下来。好巧不巧,滚落在了凶兽眼前。 蓝思追一惊,起身忙抓了金凌的手就跑,结果刚跑了没几步,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了。 巨兽并没有想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低沉嚎叫一声,张开巨口。不过瞬间,强大的吸力伴着腥臭血味朝他们袭来。 原来它也明白在这种时候不能动手,竟想出这个办法,想将他们直接吸入口内。思追和金凌面色一变,随即体内同时灵流倒转,咬紧牙关,凝神专心,暂时能勉强抵住吸力。 抵挡片刻,忽而,金凌惊道:“不好!” 只见金凌系在腰带上负剑的带子突然三响断裂,随后被裹在其中的岁华便直直朝着凶兽的口中飞去。 金凌一惊,转身去抓,却慢了一步,只拽下一把岁华垂在外面的红穗,而因为他方才那一声喊,注意力转移,体内运转的灵流顷刻停止。紧接着,金凌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朝他而来,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不受控制的被吸了过去。 地面的碎石被他挣扎乱踢得飞起。蓦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清透的灵力瞬间传入体内,帮他抵住了那股吸力。金凌讶然,转头看向那少年。 蓝思追不语,解下了自己负着的剑扔到他怀里,而后将他向后一甩,朝他背部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掌,把他推得更远。金凌被推至远处,刚转身,便看到思追寻着岁华的方向,被吸入凶兽口中。 他呼吸一滞,失声道:“蓝思追!” 见已有猎物入口,凶兽便只顾着消化刚入口的食物了,无心去管金凌,闭上大口,卧在一旁,安安稳稳的消化。而因为凶兽闭口,吸力停止,金凌也一顿,停在了地面上。 看着凶兽十分惬意的模样,金凌的双眼瞬间爆发出层层血丝,手中攥着岁华的一把红穗,不知是愤怒还是如何,他的身子甚至颤抖个不停。 他想奔过去,腿却因为方才的挣扎不受控制的发抖了。他死死地瞪着凶兽,眉目凛然的扬起,大有拼死一战的架势,嘶声怒吼道:“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而凶兽自然是不会理会的,那副不屑而满足的样子看得金凌几欲崩溃。 金凌支撑着双腿,刚走了没两步,只听得凶兽口中突然发出一阵爆裂之声。他一怔,随即攥紧了拳,明白了什么,心中涌上了一些不知名的期待。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凶兽本来紧闭的獠牙从里面被打断了一颗,尖利的牙破开疾风,飞出刺入一块碎石里。而那个巨大的窟窿里,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金凌眼睛都红了,喊道:“蓝思追!” 那少年的白衣早已经被染脏的不堪入目,一身血污的从凶兽的口中滚落出来,怀中紧紧地抱着岁华剑,身上沾了一些燃尽的符灰,弄得白衣几处黑漆漆的。 凶兽痛得不行,巨大的长尾乱扫,扫过的同时,身后不断传来石块爆裂震耳欲聋的声音。蓝思追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把岁华束在身后背好,而后腿下生风,如离弦之箭一般向金凌奔去。 金凌只见他如风一般跑来,还未回神,便已经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个拥抱太过真实,金凌的鼻尖忽而一酸,双眼模糊中,只能看到后方巨大的凶兽蹒跚地追上来。 蓝思追一手揽着金凌的腰,一手摘下了抹额,足尖点地飞起,全速前冲。面色淡漠肃然,全无少年平日的谦谦温和,只听得他镇定道:“金凌,抱紧我!” 金凌怔了怔,心口微微一颤,随即便毫不犹豫的抱紧了他。 身体蓦然腾空,仿佛失重一般坠了下去。金凌愕然,蓝思追竟然选择同他一起坠崖! 第17章 长思3 耳旁凛风呼啸,思追眼疾手快的将抹额甩了上去,随着几下翻飞飘卷,抹额便紧紧地缠在了从崖壁上长出的一根略微粗壮的枝干上。 上面的凶兽没了动静,估计也是追到了悬崖边上。有几块碎石从崖上掉了下来,思追眼神微起波澜,看了看下方。 两个人晃晃荡荡的吊在崖壁上,只能靠着抹额来吊着。失重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不过没有了凶兽的追杀,倒也放心了。这悬崖望不见底,向下一瞧,灰蒙蒙的都是雾。蓝思追皱眉,攥着抹额的力气紧了紧。 金凌向下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恐惧让他脊背微微发凉,但很快,这种发凉的感觉就被另一种温热盖过去了。金凌这才发现,蓝思追的手正紧紧环在他腰间,不得不说,那感觉真是有些怪异。他颇为尴尬的抬起头,道:“蓝思追,你把手挪上一点……” 思追看了他一眼,晓得他话中意思,可无奈道:“金公子,你也看到了,我腾不出手来,我一松力气,你就掉下去了。” 金凌抬头,望着一处沉默半晌,道:“你不松力气,我们也会掉下去的……” 话音刚落,头顶枝干便传来清脆的断裂之声,一时之间,蓝思追、金凌,还有绕在一小段枝干上的抹额,伴着清寒的凛风,全部掉下去了。 可并没有想像中的粉身碎骨,在半空中,从崖壁边上生出了一个平台,方才云雾缭绕,看得并不清楚。自然,二人一同掉在了这个多出的石台上。 方才掉下去的时候,蓝思追略略调转位置,把金凌托起一些,落地时才垫在了金凌身下。金凌这时大半个身子都摔在思追身上了,因为被思追好好的护着头,并没有大碍。来不及欣喜,就忙着拉蓝思追,结果刚一动,就听到思追低低闷哼一声。 少年下颔微扬,面色颇为痛苦的道:“金公子,你悠着些……我这时候……不能动的太厉害……” 金凌一愣,急道:“你摔伤了?!” 思追安慰道:“没有,没有。我没事。这里……是山洞?” 金凌向身后望去,平台通往的里面,正是一处黑漆漆的山洞。他道:“是。” 思追被他扶起来,抚着胸骨,缓了两口气,道:“金公子,进去看看吧。” 借着符纸燃着的火光,能勉强看清洞中的模样。此洞中漆黑一片,洞壁略微潮湿,不远处有一汪水潭,不过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水潭,而是一个扁圆的坑里蓄了水,旁边还有几个不知名的浆果,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余的东西了。 虽然东西不多,但应该也足以顶过一段时间了。 思追疲惫的闭了闭眼,折腾了许久,力气也快用尽了。他低身将符纸放在一块石头上,而后便靠在了洞壁的一处坐着,不忘系好抹额,将随身携带的布袋放在一侧。 金凌见他随意放下符纸,怕火灭了,便在那里守着,用手护着火。思追微微一笑,道:“金公子,那是魏前辈给的符纸,不会灭的,不必管了。” 金凌这才起身,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到他旁边,屈起双腿,无聊的环视了一圈洞内,沉默半晌,问道:“蓝思追,我们要在这里多久?” 思追思忖片刻,才道:“我们在这里,是围猎已经设计好的必破一关,恐怕只有杀了上面那个凶兽,才能回到现世吧。” 金凌狠捶洞壁,怒道:“你我现在都这般狼狈,还谈什么杀不杀的!” 思追道:“金公子,我们只能先在这里养足精力。那凶兽体型庞大,一定没有办法那么快回去,况且它醒了,又没有东西吃,也该懂得不应浪费体力。” 金凌道:“这什么破围猎!下次不干了!” 因为这一连串的风波,他已经十分气愤,语气非常凶狠。他低低地抱怨了几声,半晌却忽地发现身旁的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应过他了。 金凌转头,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张极其苍白的面庞,在淡淡的符纸火光中更显莹白虚弱。蓝思追闭着双眼,淡色的唇紧抿着,身子靠在潮湿的石壁上,微微倾头,安静的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心口猛然一紧,金凌忙探身过去,攥住了少年那破损的广袖,唤道:“蓝思追?蓝思追!” 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急,唤后无果,急忙抓过旁边的布袋,垂头翻翻找找,看看有没有可以治疗的药。蓦地,手背上覆上了一只冰凉的手,修长干净的指节轻轻的盖在他的指尖上,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 金凌怔然抬头,对上一双笑得弯弯的眼。 思追面色苍白,眼底却一丝促狭闪过,轻声问道:“金公子,你是在担心我吗?” 金凌呼吸一滞,白净的面皮上泛起了淡红,甩开他的手,低头嚷道:“没有!没有!谁会担心你啊!我告诉你,你别想太多!” 思追道:“金公子这般嘴硬,以后若遇到心上人,千万不要将人吓跑了才是。” 蓝思追向来温润淡雅,彬彬有礼,难得如此对别人调笑几句,金凌今日倒真是见识了一番。被戳中了心坎,眼睛乱眨,他结巴道:“要、要你管!” 思追凝视他许久,才露出些淡淡的笑意,避过眼神,道:“金公子当我乱讲,还请不要介意。” 金凌静默半晌,却又开了口,道:“蓝思追。” 思追道:“嗯。” 金凌犹豫许久,才试探道:“……你希望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心上人的话题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思追一愣,道:“……我?” 金凌眼神微闪,擦擦鼻尖,不自然地道:“别乱想,都是……都是……” 听他都是都是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下面的话。蓝思追也不再过问,仔细想了想,答道:“第一条,要心地善良,最好是喜欢小动物的。” 金凌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就是自己的那条灵犬仙子。而后沉默了。 思追看着他,继续道:“第二条,比我小上些许,性格坚强,略带倔强也可。” “……”金凌道:“还有呢?” “还有?”思追道:“那第三条,就是长相标志,出身并不重要,但要聪慧灵敏,有心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金凌讶然:“就这么简单?” 往常各家小辈一谈起这种话题,都是各种要求飞上天。要求女修们要美若天仙,要体态丰盈,要修为甚高,要温柔如水,要出身名门等等等等,要求简直多的不能再多。像蓝思追这种清新脱俗的简单标准,他还是第一次见。 思追微微侧头,笑道:“金公子,这些够了么?” 金凌轻轻咬着下唇,看他几眼,也不说话。 既然这些问题问完了,那么也应该想想正经事了。思追道:“金公子,我们大概休息三日,应该就可以到悬崖上去了。” 金凌道:“你有办法杀死那东西?” 那巨兽几乎全身上下都被硬壳覆盖着,刀枪不入,水火不惧,连魏无羡的符纸都没有太大用处,可以说是非常棘手了。 第18章 长思4 思追沉吟半晌,道:“金公子,我们刚到悬崖,被它震到地上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它的嘴动了动?” 金凌闻言一怔,开始仔细回想。 的确,他们刚掉下来的时候正在那东西的嘴下方。凶兽的脖子处鼓鼓的扇动,仿佛里面是空的,就好像一个空布袋被风吹鼓的一样。 思追略微停顿,道:“金公子,你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吗?” 金凌眼神一亮,便道:“喉口!” 思追微笑:“对了。”那巨兽脖子鼓起的地方里面,正是它的喉咙口处。因为凶兽身形庞大,又是经常趴在地上,要摊头的话,脖子上有硬壳肯定会伏下不去,所以那鼓起的地方,大概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防护,是最为脆弱的地方,也是最为致命的地方。 思追继续道:“我那时进入它口中的时候,岁华正被卡在它的喉咙处,我去拔的时候,发现那里比起其他地方,更要薄一些,但是从里面肯定是不能被打破的,打破了之后,估计它会将打破它的东西直接吸入腹中,腐蚀化成一滩水,到时候两方俱灭。” 金凌皱眉道:“那只能从外面攻?可它也不傻,不会乖乖听话让我们刺破它喉口吧。” 思追道:“自然不会,一个活生生的物体,既然要活下去,断然不会将全身都封裹起来。可既然它喉口的地方防护最为薄弱,我们就只能从那里下手。” 金凌道:“那你想怎么办?” 思追道:“我们到崖上之后,它一定会攻击我们,你离我远一些,我会借助它的吸力到它口旁,将他喉咙处的防护破开,到时候,你用岁华……” “不行不行不行!”话没说完便被金凌给打断了。“它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要是不小心进了它口中,就是死路一条,不能这么冒险!” 思追微微愣了愣,而后淡笑道:“我们本该就应冒险才能出去。” 金凌道:“那万一你有危险怎么办?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不能硬拼!” 思追道:“不硬拼你和我都会有危险。” 金凌道:“是有危险,可是两个人的安危最重要! ” 蓝思追不假思索道:“你的安危比我重要。” 金凌面色一滞,登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微微张着口,却没说出一个字。思追也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他垂下眼,道:“我、我是说,若是金公子你有危险,江宗主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金凌沉默许久,突然推他一把,恶狠狠的道:“混蛋吧你蓝思追!” 思追被他推的身上一痛,靠着洞壁,迷茫道:“金公子?” “混账吧你!”金凌又用力捶了一记,蓝思追正是虚弱时,受不得他的力气,再锤几下怕是会散了架。恐怕他再打,便把他往回一拽,直接拽回到自己怀里,随即抱紧。 金凌生气了。蓝思追却不懂得该怎样去道歉,也不知是方才的哪句话触怒了这位金小公子,他被捶得胸骨泛疼,心中也微微的慌了,只是还没想出来该怎样道歉,手却抢先一步环住了金凌。但事实证明,即便他什么也不说,这个抱住的法子也是非常有效的,因为金凌果真不捶他了。 金凌被他这一抱弄得涨红了面庞,耳垂直发热,手足无措地推他道:“蓝思追!你你你、你放开我!” “好好好。”虽嘴上这样说着,手上的力气却环的更紧了。“金公子,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金凌冷哼一声,没好气的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蓝思追抱着他,咳了几声,便道:“我想说,我不是刚才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金凌:“……” 思追道:“金公子,你很重要,真的。” 金凌道:“……为什么?” 蓝思追有些倦意,却仍旧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认真道:“没有特别的缘由,只因为你是金凌,对我来讲,便是如此。” 金凌听他语气郑重,仿佛被什么给敲中了似的,心跳忽地漏了两拍,别扭道:“哦。还、还有呢?” “还有……还有……”思追埋首在他的颈边,原本清透的声音发了闷,似乎真的是很累了,连语气都带着满溢的疲惫:“……金公子,我累了。” 金凌道:“那……你累就睡啊。” 思追点了点头,道:“那好,我睡了。” 说罢,也不动弹,真的就直接靠在金凌肩膀上睡着了,呼吸平稳,十分安心。 金凌无语片刻,微微侧头,听着他均匀浅浅的呼吸,心中杂乱,面庞有些发了热,悄悄坐直了一些,让他靠的舒服些。 在洞中养了几日,两人终于是养回些许了力气。在第四日,便御剑登上了悬崖。 凶兽已经不再临近崖边,而是往后挪了很长一段距离。因为凶兽太过庞大,而悬崖对它来说又极为狭窄,没有办法一次性转身,只得慢慢的往后挪,用尾巴不断试探,待到了一个足够宽敞的地方再转回身。这才几日,它便已经挪了近百米。 一见到他二人,凶兽的双眼一下子冒出了幽幽绿光,低低地吼了几声,粗壮的尾巴甩起又落下,打裂了多块碎石。不多时,便张开了巨口,故技重施,倒吸一口气,发出了强大的吸力。 金凌依照计划,离蓝思追站的远一些。而思追体内灵流翻转,暗自控制着被吸过去的速度。 待被吸至凶兽口旁的时候,蓝思追忽地一掌隔断吸力,与此同时拔出身后佩剑,跃起一刺,一举刺入凶兽的一只眼里,同时身体向下一翻,再次敏捷地踹掉了一颗泛黄的獠牙。 凶兽本来毫无防备,现下却是几乎疼得要疯了,沉重的身躯立刻摆动起来,瞬间卷起了层层灰土。蓝思追将佩剑从它眼睛里拔出,连带出一些粘稠的液体,勾住了凶兽的獠牙,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挂在血盆大口旁。 金凌看的心惊胆颤:“蓝思追!” 第19章 长思5 思追眉头紧缩,死死地勾住那颗牙齿,剑锋倒转一凛,淡蓝的剑芒凌厉异常,用力划向凶兽脖子上鼓起的一边。仿佛鼓起的囊袋被刺漏了一个洞般,强大的气流瞬间直冲过来,蓝思追被那片保护囊皮荡到了另一侧。这时,痛苦哀嚎的凶兽几欲把他甩下来,思追面色肃然,收剑入鞘,手指探入布袋中,抽出了几张符纸甩上去,随即二指竖于唇前,冷声一喝。 在符的影响下,凶兽停顿后的动作果然减缓了许多。见时机成熟,他便喊道:“金凌!” 这边的金凌早已蓄势待发,一听他喊,登时直冲上前,足尖点地飞起,直跃而上,岁华随即出鞘,散着点点亮目的剑芒。 剑锋一凛,岁华直接刺入了凶兽的喉咙口,伴着血肉搅动的声音,腥臭的血登时喷涌而出,凶兽爆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叫,听得人好似五脏六腑都被震到了一起。 蓝思追抢先揽住金凌,带着他跃至一旁,才避免被血溅了满身。两人双双落地,捂住双耳,一眨不眨地盯着凶兽看,依旧戒备如初。 只听凶兽更为凄厉的惨叫几声,庞大的身躯如山一般轰然倒下,震天动地,土裂三分,随后只又是几声无用的呜鸣,便再也不动了。 越是庞大、无坚不摧的生物,往往越是因为不可察之处而丧命。 冗长的寂静后,两位少年怔了许久,随即双双红了眼眶,欢天喜地、宛若新生,面容一派明媚。 “……死了,它死了。我们赢了……成功了!” 两名少年难掩心中激动,兴奋欢呼,可因身体过于疲惫,太过乏力,只欢喜了片刻,两人便体力不支昏倒了。 金凌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房内熟悉的摆置,仙子乖顺的扒在他的床边,不停地舔着他的手背。 终于是回到了莲花坞。 恍神半晌,金凌艰难地坐起身,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清俊青年,哑声道:“舅舅……” 江澄似乎已经站在那里陪了他许久,见他醒了,大步走过来,消退了周身冷然,竟有些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金凌,你这次做的很好。” 看江澄难得温柔成这个样子,金凌倒有些不太适应了,回道:“没、没什么。不过舅舅,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江澄道:“在清河的一片水域旁,在那里发现了你和那个蓝家小辈。” 看来蓝思追说的没错,只要凶兽一被除,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被送回到现世。 赶过去的时候,一边是蓝家人,一边是江家人。发现了两名少年之后,便各自将人背回到各自家里去了。 金凌微微扬面,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他想了半晌,忽地道:“舅舅,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 江澄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只道:“还可以。” 金凌继续问道:“那,我坚强吗?” 江澄对他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眼神颇为难言,道:“……还可以。” 金凌想了想,非常认真的问道:“我生的标志吗?”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江澄面色阴沉,有些黑脸,终究难忍:“什么标不标志!我看你是中邪了!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金凌:“……” ――――――――――――分割线 由于围猎中蓝思追和金凌表现极为突出,被一众高声赞扬。有勇有谋,少年有为。 而蓝思追因为性格温和,更为讨喜,受到一众女修心中的崇仰。 蓝思追道:“金公子,你在生气吗?” 金凌白了一眼,不屑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就是看着烦。你来说,你的心上人标准她们哪里符合了?!” 思追微微一愣,而后心中了然,唇旁泛起淡淡笑意。 金凌气极,怒道:“你笑!你笑什么!” 说罢,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忽地,手腕被一把握住,身后清越温和的声音响起:“金公子,你怎地总是这样?如若这样你还猜不到的话,可就算不上我说的聪慧二字了。” 金凌一怔,手腕上的力气随即一紧,他不由自主的被拽过身子,直直的撞在那少年的胸口上,紧接着便被牢牢锁在了怀里。 见他怔楞模样,蓝思追温软了眉眼,道:“生的标志,喜欢动物,聪慧倔强,略带别扭,这些都不行的话,你偏要我说出那人一定要带岁华和银铃吗?” 说罢,便将金凌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认真凝视了片刻,忽而靠近,在金凌额间的丹砂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那感觉柔软而冰凉,金凌只觉全身血液都倒流回了脑袋里,白净的面庞上瞬间红的像要滴血。 蓝思追有些苦恼的再次把金凌抱紧,无奈道:“金公子,我感觉我很明白你的心意,也感觉我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你、你总不会那样不解心意吧。” 他本来也是一个面子极薄的少年,说了这么多令人心生羞涩的话,面上渐渐的也泛了红,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金凌涨红着脸,体温飞涨,呼吸一下子就凝滞了起来,缓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喘足了气,可张口便是语无伦次:“你、你……蓝思追……我……” “第四条,我心悦的人已经足够优秀。”思追眉眼低垂,愈发温声道:“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金家未来最好的金小宗主。” 他默默的握住了金凌的手,掌心渐渐贴合到一起,握的极紧,一如当初坠入清河水域的时候,怎么也不肯放开,而掌心的温度,却比那时更要温热异常。 蓝思追轻声唤道:“阿凌。” 被包在掌心的手指忽地颤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弯曲蜷缩起来,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微微扬面,下颔轻轻地抵在了金凌的额间,语气暖意纵横,一声一声地唤着阿凌,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满载着温和慕意,表达的极为清晰。 金凌恍神了好一阵,眼中无端酸涩起来,眼眶泛了一圈红,另一只手略带无措的攥紧少年垂在背后的抹额尾端。 蓝思追缓声道:“不是因为符合我的标准才是我的心上人,而是我的标准就是因为他才这样的定下的。别人根本就达不到,也永远都达不到,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才符合我的心意。” 蓝思追笑意浅淡,眉目温和,是少年一直不变的清润淡雅,将金凌抱在怀中的力气又紧了紧。 “所以,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 “除了你,还是你。” 第20章 今昔1 金凌在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发现了一个香炉。 这香炉体态稍大,以圆肚为炉,里面还有燃着的香,轻烟缓缓的从上方的口中飘出。蓝家的东西向来干净灵透,自然连这香炉也不会有杀戾之气,捧在手中,颇为清舒。 金凌本来和思追景仪约定一同夜猎,可那两人还没来。他索性靠着一块大青石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香炉,打算等蓝思追来了之后再放回蓝家的藏宝阁里。可他等了许久,那两人还没来,香炉的轻烟渐渐熏的他有些头痛,金凌闭上眼睛,屈起腿靠在青石旁,打算睡一下缓缓头痛。 待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并非是方才的云深不知处后山。金凌靠在墙垛边,头有些痛,吃力的站起身,疑惑的望了一圈,猛地睁大了眼睛。 虽有几分相似,但并非是现样。他现在,正处于云梦地界。金凌怔了,心里有点慌,双手发凉。他跑到热闹的街上,想抓住一个路人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在他离那路人一步之距的时候,伸出的手臂却直接从那个人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喂!喂!”金凌大声的朝那人喊道,可那人如同没听到一般,径直前走。 金凌紧皱眉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莫非,这里的人都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而且他一直负着的岁华也不见了。他又试着叫了几个人,可结果依旧和第一个人一样,这里的人对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个云梦没有现在的那么繁华,但也十分热闹。街上有许多的店铺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但有几家,他曾听魏无羡讲过。 他的心猛然一颤,莫非,这是多年前的云梦。 难道,蓝家的那个香炉,有穿越回过去的功能? 金凌抱着这样的疑问走了很久,他在路中间边走边沉思,也不怕撞,反正这里的人都看不见他,也碰不到他。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要怎么才能回到现世,要等那个香炉里的香燃灭吗?还是说要把那个香炉砸破? 忽然,他感觉他的腿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金凌愣了一下才低头,看到了一个大概一两岁的娃娃坐在自己的靴边。他心下疑惑,还有些激动,这可是第一个能碰到他的人。几分雀跃下,他竟朝那娃娃问道:“你碰得到我?” 那娃娃生的很好看,但是面色不好,瘦了些。听他问话,娃娃也没有理他,越过他继续朝前走。金凌看着他又撞上了一个男子,这才停下大哭了起来。 那男子衣着整齐,长身玉立,负着一把古琴,衣带缓飘,一双白靴一尘不染。面如冠玉,眸色浅淡,眉眼冷若冰霜,年纪尚轻,正是青年才俊时。 金凌瞪大了一双眼:“……含、含光君!” 这里是云梦,为何含光君会在这里,难道是来夜猎的?娃娃的哭声引来了不少目光,周围人已经对着那一大一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八成是认为含光君是那娃娃的爹吧。 金凌如是想道,忍俊不禁。 此时,一名陌生男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此男子面容俊秀,唇边自来带笑,走过来调笑了含光君几句。金凌在一旁上下打量了那男子几眼,最后眼神落在了他腰间的长笛上,挂在笛上鲜红的穗子随风飘起。 鬼笛陈情。 是魏婴!金凌一怔,这魏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甚至比现在的魏无羡还要俊上三分。这么一想,他应该是前世的魏婴,这时候他还没有死。那么这里,想必也应该就是十几年前的云梦了。 金凌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十几年前的云梦,这么说,他可以见到他的爹娘了! 酒馆内,金凌听着魏婴和蓝湛谈起云梦兰陵联姻的消息。他一边看着娃娃吃甜羹,一边点头赞同魏婴说的话。 “蓝湛,我师姐,她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人。” 这话的确有道理。 金凌微微的笑了,托腮盯着吃的满嘴都是甜羹的娃娃看,盯了许久,却忽而皱眉,觉得这娃娃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在这之后,金凌选择和蓝湛魏婴还有娃娃一起回到乱葬岗。乱葬岗的环境确实差了些,不过被人打理的还算整洁。 回去后,被魏婴炼成凶尸的温宁发了狂,最终被蓝湛用一曲镇住。 趁着魏婴和蓝湛去了伏魔洞,金凌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扑扑薄灰然后坐下。这时,那个方才一直忽视他的小娃娃过来了,坐到了他的腿边,扬着一张小脸,奶声奶气的对他道:“哥哥……” 金凌转过头,冷哼道:“谁是你哥哥。” 他只当这个孩子是魏婴随便捡回来的,并没有太在意。而且这娃娃心机深重,刚才假装没看见他,这时没人倒向他讨起乖来了。 娃娃的小手从薄袍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对草织蝴蝶。这蝴蝶金凌认得,是方才含光君给他买的一堆儿玩意里的一对,他当时看起来心爱的不得了。 “送……送给你……”娃娃过来紧紧的抱住了金凌的腿,托着蝴蝶的手伸向他。 魏婴曾对蓝湛说过,若是他抱住了你的腿,那么恭喜你,你被他喜欢上了。 金凌看着奶娃娃的小脸,顺手摸了一把,感觉滑嫩嫩的手感还不错。犹豫许久,他才伸手接过那对蝴蝶,别扭的憋出一句谢谢。 而后,金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凌只听过魏婴唤过这娃娃阿苑,却不知他姓什么。 娃娃道:“温……苑……” 温家的人。金凌的脸色一下子滞住了,随即变得难看起来,僵着脸把一对蝴蝶塞回温苑手中。 温苑愣愣的看着他的脸,又看看手里的蝴蝶,忽地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金凌恶狠狠的道:“你哭什么!不许哭!给我收回去!” 温苑可怜兮兮的低着头,眼睛哭的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握着蝴蝶在那里站着,也不敢再去抱他的腿了。 “……”那副样子看的金凌的心都有些软了,也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了。况且这孩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好像还有些想讨好自己的样子,自己这样未免过分了些。 金凌道:“别……别哭了……” 温苑抬起眼看他,哭的直抽抽,眼泪淌了满脸。金凌不会哄孩子,无奈之下,只能学习含光君的招式,给他擦擦眼泪,复又将他抱起,揽在怀里好好的拍了几下,边拍边小声道:“对不起……” 温苑摇摇头,颤巍巍的捧着一对蝴蝶到他眼前,含着泪的眼中满是渴望期盼。 金凌叹气,将蝴蝶收下。温苑这才又露出笑容,眼泪收的极快,笑着跑了出去,挂在端着茶水的温宁腿上,跟着他一起去了伏魔洞。 在这种穿越的时光中,时间总是会过的很快。乱葬岗虽然环境不好,种什么不长什么,但好在大家心态好,晚间经常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金凌在角落里看着那一派祥和,心中无端酸涩,看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温苑两腿一手并用的爬过来,给了他一杯四叔酿的果酒。 “阿苑,你又乱跑,你拿着酒放墙角做什么?”温情走过来,无奈的摇摇头,动作利落的把温苑夹起来,又把他带回石桌上,也没有管那杯酒。 金凌拿起装酒的石杯,看着温苑抱别人大腿的滑稽姿态,笑了笑,缓缓将果酒饮下。 这段时间里,金凌看到了很多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他看到江厌离一身嫁衣的模样,看到了江澄还稍有青涩的面庞,看到了温宁小心翼翼的捧着江厌离给他的一碗排骨汤。 那天,温苑又被魏婴种在了土里,金凌走过去,腰带上的一对草织蝴蝶摇摇晃晃。他蹲下身子,一点一点的把土刨开,把温苑拎了出来。 金凌拍拍温苑身上的土,道:“怎么又被种了?” 温苑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是羡哥哥种的。” 金凌道:“你怎么那么听话,让被种就被种。” 温苑道:“羡哥哥说了,种下了明年就会有好多个阿苑。到时候,就可以陪哥哥你玩了。” 金凌唇角微弯,但仍旧哼了一声:“光是你一个就够我受了,若是再多几个,那还了得?” 温苑也笑了,露出了一排小白牙,笑眯眯的凝视了他半晌,忽而,捧住了他的脸,将双唇贴了上去。 金凌瞪大了双眼,差点把他扔出去。待回过神,连忙将他扯开,撑着他的一双小手臂拎远,面庞红的似要滴血,慌张道:“温苑!你……你做什么!” 温苑舔了舔嘴唇,一张小脸天真无邪:“喜欢哥哥。” 金凌腾出一只手敲他一记:“温苑,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温苑捂着头,并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 第21章 今昔2 金凌那时去了兰陵,看到了他的爹娘。金子轩对江厌离非常好,夫妻和睦,羡煞旁人。果真叫魏婴说对了,江厌离配的上这天下最好的人。 虽说金子轩没有达到天下最好的标准,但在江厌离眼里,他一直都是最好的丈夫,也是金凌眼里最好的爹。 很快就到了金如兰的满月宴,金凌想尽办法,想在那一天阻止金子轩去穷奇道。若是金子轩不去,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金凌一定会有一对世上最好的爹娘,绝对不会再被别人嘲笑了。 金凌看到了魏婴给他准备的礼物,温宁也说是一个很厉害的银铃,再挂上漂亮的流苏坠子,配极了。听魏婴张口闭口的我侄子,金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只是他很疑惑,为何他在现世从来没见过这个银铃。 温苑爱抱着喜欢的人的腿,时间一长,温苑也长了些肉,金凌也提不动他了,只能趁别人不在的时候,偷偷的把他抱起来,待看到人的时候再将他放下来。 金凌自来桀骜惯了,和温苑相处这么久,竟也有了些做兄长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不会像刚见面时那样抵触温苑,还喜欢拿些小玩意逗他。 温苑巴着金凌的肩膀,又在他脸上亲了两口。金凌嫌弃的瞪了一眼,但也没有生气,只是问道:“你的羡哥哥呢?” 温苑道:“羡哥哥……和宁哥哥出去了。” 金凌道:“去哪里?又去买土豆了?” 温苑摇摇头,道:“好像是叫兰陵的一个地方,还有……金家。但是……听不太懂。” “你说什么?!”金凌猛地停住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温苑。 不可能!怎么会比他预想的早了这么多天,难道是香炉出了差错?不行,他一定要赶去穷奇道。 他将温苑放到地上,刚想转路去穷奇道,身体却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猛然眼前白光一现,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金公子?金公子?”身体被人轻轻的晃动着,那声音中透着几分焦急担忧。 金凌缓缓的睁开眼,映入眼中的便是蓝思追那张脸。 见他醒了,思追松了一口气,道:“我叫你很久你都不醒,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金凌凝视着他,微微歪头,觉得他有种异常奇怪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来那种感觉是什么。 金凌低头看了看,忽然惊道:“蝴蝶!蝴蝶呢?” 腰带上只有一块玉佩,温苑送他的蝴蝶不见了。他明明一直挂在腰间的,莫非是因为穿越回来的原因,过去的东西都没办法留住吗? 思追疑惑道:“什么蝴蝶,金公子,你在说什么?” 金凌怔然,抿抿嘴唇,许久才涩声道:“没什么。” 思追道:“金公子,很抱歉,今晚没办法一起夜猎了。我本想来告知你一声,可一来就见你在这里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金凌点点头,将旁边的香炉拿过来,递给他道:“这香炉是我捡到的,应该是你家藏宝阁的东西,你交给泽芜君或是含光君吧。” 思追接过香炉,笑道:“那好,我这就去给含光君。” 金凌心不在焉地道:“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思追道:“那好。” 金凌看他半晌,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回到莲花坞之后,江澄面色阴沉,冷冰冰的问了几句话。金凌叹了口气,他舅舅向来反对他和蓝家小辈在一起夜猎。 也许是因为香炉的效果还没过,晚上入梦时,金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云梦。 只不过,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魏婴的恶名已经人尽皆知,死了之后人人大呼痛快。温宁也被落了凶残走狗的名号,传出已被挫骨扬灰的假消息。 金凌去了乱葬岗,被围剿过后的乱葬岗已经是一片废墟了。之前的乱葬岗就算再怎么破,但总不会如此荒凉,自己之前也是亲眼见证过的。 穷奇道之变已过,温情已经被挫骨扬灰,不夜天之战结束,乱葬岗已被围剿。 一切,都晚了。 他还是没能赶上。还是没能阻止金子轩。 他就算有幸回到了过去,也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金凌依旧如现世一般无依无靠,孤独悲凉。 金凌忽然抱住头,眼泪脱眶而出,跪在焦黑的土地上放声大哭。 他恨极怒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周身都被恨怨缠绕着。他依旧恨温宁,还是痛恨着温家的人。不论怎样,他都无法抑制的去恨。 他去了云深不知处,听闻围剿过后含光君去了一次乱葬岗,回来之后,便一直卧床修养。 金凌眼神涣散,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在一片青青草地上,他碰到了一个小娃娃。那娃娃的面容熟悉极了,脸色依旧那般苍白,也清瘦了很多,安静乖顺的坐在一堆白兔之中。 金凌朝着娃娃跑去,满眼含泪的喊道:“温苑!” 他忽略了温苑为什么会被蓝忘机带回来,也忽略了他为什么在现世中从来没有听过,也从来没见过温苑这个人。 看到温苑好好的坐在那里,金凌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乱葬岗被围剿成为了一片废墟,所有人都死了,都被扔进了血池。但温苑还活着,逃过了一劫,金凌心中复杂,又替他庆幸,却又十分恨他。 因为他是温苑,也因为他姓温。 温苑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戴着象征蓝家的卷云纹抹额,整个人干净极了,神情淡淡,但看到金凌以后,表情却变得十分迷茫,好像不记得他了,茫然的看着他,礼貌道:“你是……” 金凌一愣,刚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孩子打断了。走过来的那个孩子与温苑穿着一样的衣服,也戴着一条同样的抹额,看起来与温苑的年纪差不多大。 温苑笑道:“景仪。” 原来是蓝景仪,金凌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就听得景仪道:“思追,你怎么还在这里,泽芜君说你的烧刚刚退掉,不可再次着凉。” 思追。 金凌猛地一怔,如遭重击,呆滞的看着温苑稚嫩的小脸。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掐的他缓不过气来。蓦地浑身上下都在痛,五脏六腑痛的像是被揉在一起又狠狠捣烂一样。 温苑是蓝思追…… 温苑。蓝愿。 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 金凌瞪大双眼,咬牙看着蓝景仪,喝道:“你叫他什么?!” 这个世界,只有温苑可以看到他、碰到他。金凌如同一个透明人一样,蓝景仪自然不会听到他的话,只是一直对温苑说着泽芜君的嘱咐。 金凌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他恨意滔天,像是一个被欺骗许久的人突然知道了真相一般愤怒,用力的按着温苑的肩膀,喊道:“蓝思追!你竟然是蓝思追!” 温苑年纪尚小,又大病初愈,受不得他这股手劲,骨头像要被他捏碎了一样。温苑连面庞都痛苦的皱了起来,可看他这副要杀人的样子,也不敢出声。. “你是谁不好,你为什么偏偏是他!”金凌咬着牙,眼泪淌了满脸也浑然不觉,嗓子都沙哑了,一遍又一遍的喊道:“你怎么会是蓝愿! 你怎么会是他!你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像疯了一样喊着,越是看着温苑苍白的脸越是生气,满腔恨意都涌了上来。 忽而,熟悉的一道白光闪过,他再次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江澄正坐在他的床边,面上有些焦急。见他醒了,便问道:“做噩梦了吗?叫的那么可怕。” 金凌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听到江澄的声音,眼珠呆滞而缓慢的转动着,喃喃道:“……蓝思追……蓝愿……” 江澄道:“你说什么?” “舅舅!”金凌忽然抓住了江澄的袖子,急切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他问了十几年前云梦几家店铺的名字,问了江厌离送温宁排骨汤的事情,问了穷奇道之变的准确时间。 江澄面色苍白,但都一一回答了他,而且一切都与他所见的一模一样。 而金凌的面色比江澄更加苍白,仿若一条离了水的鱼,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是真的……香炉让他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温苑……就是蓝思追…… 第22章 今昔3 金凌握着岁华的剑柄,剑尖对准了蓝思追,双眼满是血丝,道:“蓝思追,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温苑?” 思追脸色忽而一白,怔然望他,无措的攥紧了袖角。 金凌红着眼睛看他,笑道:“好呀,好一个温苑,好一个蓝愿!好一个温家余孽!” 思追的脸白的更厉害:“金公子……” 岁华的剑芒耀眼夺目,如同金凌眉间鲜红的丹砂一般。金凌嗤笑道:“我还真蠢,温家的人就在身边,我都没发觉。” 蓝思追并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事的,只想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金凌剑锋一凛,喝道:“我杀不了温宁,我还杀不了你一个蓝思追吗?!” 思追道:“金公子,我知道你恨,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金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握着岁华朝他冲过去。 皮肉被利器刺穿的声音异常明显。金凌没想到蓝思追真的不躲,可收剑已经来不及了,任他如何收力,岁华仍是刺进去了寸许,血续续流出,很快就由内到外染红了思追白衣胸前的一块。 金凌看着那片被染红的地方逐渐变大,手都发颤了,但依旧冷着面色,道:“蓝思追,同本少爷好好的打一场,不出手算什么,还是你心里有愧?” 蓝思追握住了岁华锋利的边缘,屏息忍了片刻,才温声道:“……金公子,可消气一些?” “你做梦!”金凌朝他喊道,声音微不可闻的有些发抖,看着他握着岁华边缘的地方渐渐有血滴落,心下更加烦躁,狠声道:“一剑就想了结,蓝思追,你做梦!我刺你十剑,恨仍是恨!” 思追眉心紧皱,将岁华的剑锋握的更紧,竟直接将剑从胸口中拔了出来,转而便是一阵剧咳,咳的嘴角都有了血丝。 他踉踉跄跄的上前,盯着愣住的金凌,眼眶一阵阵发酸,忽而伸出手臂一把将金凌揽住,抱得极紧:“金凌!” 他重重的喘着气,忍耐着莫大的疼痛,沙哑着声音在金凌耳边道:“你刺我十剑,可以。将我这温家余孽挫骨扬灰,也可以,随你金公子怎么解气怎么来。可是金凌……”他的呼吸越发困难,痛苦的闭了闭眼,缓了许久,才涩声道:“我以后都不会是温苑了。” 他蓝思追又该去恨谁?是蓝家,江家,金家还是聂家?四大家族在射日之征中把温家整个毁灭,留下他们这些所谓的温家余孽带着悲痛流浪。 甚至……甚至现在,只剩下他和温宁了,但是温宁也已经死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恨不了,因为那是温家的报应。因果轮回,苍天有眼,温家作恶多端,理应得到这种痛苦的报应。 “金公子……金凌……”蓝思追勉强挺起身子,脸色苍白异常,抬起手慢慢的擦掉金凌的眼泪。 他看着金凌,眼神干净明澈,一如金凌那时所见到的温苑一般,纯净而清透。 思追缓缓解下了抹额,紧紧的攥在手中,一手抱着金凌,一手将抹额放在金凌的掌心里。 不知金凌知不知道。 这云纹抹额中,藏了他多少的想说不能说。 如那时喜爱金凌的温苑一般,蓝思追眼神温和,小心翼翼的捧住了金凌的脸,微扬起面庞,轻轻吻在了眉间那点丹砂上。 ―――――――――――分割线 金凌跪在江家的祠堂,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姑苏城内恍惚了两天才迷迷糊糊的回到了江家。江澄知道他又去了蓝家,又看到他身上沾了不少血,心下一惊,给他好好的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受什么伤,这才开始生气,让他滚去祠堂跪着。 金凌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一直跪在地上,跪得膝盖好像都没了知觉,他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一直盯着某一个角落发呆。下人给他送了几次饭,但他都没什么胃口。傍晚的时候,江澄憋不住了,才让下人传个命令,让他从祠堂里滚出来吃饭。 金凌出来之后也是一直心不在焉的,盯着眼前的碗,也不动筷子。 江澄道:“你又在耍什么大小姐脾气?!还想回去跪着是不是,我告诉你金凌,你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跑到蓝家,我就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往常金凌一听到大小姐这三字都恨不得跳起来反驳,可现在他仍旧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被堵住了耳朵似的,什么也听不见。 江澄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拍桌问道:“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要不要重新做一桌?” 金凌道:“不必了舅舅,我想出去走走,不去蓝家,可不可以?” 江澄拿他没辙,只好脸色铁青的摆了摆手。 金凌有些一瘸一拐的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十几年前的云梦和现在的云梦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他还记得,他就是在这条街,遇到了撞在他腿上的温苑。 他走去了那个酒馆,点了一份甜羹,而后便坐在一旁的位子上。 “哎,这不是金凌嘛!” 金凌转头一看,是魏无羡,他刚挑了门帘进来,抱着两坛刚买的天子笑。金凌眸色微沉,他想起了前世的魏婴,一样的爱喝天子笑,但也从未在乱葬岗嫌弃过四叔酿的果酒。 物是人非,但魏无羡一点都没有变,金凌突然很羡慕这样的魏无羡。 魏无羡将两坛天子笑放在桌上,随意坐在他旁边,道:“这么巧。” 金凌道:“嗯。” 魏无羡歪头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金凌看他半晌,才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温苑……” 魏无羡一下子愣住了。 金凌微微笑了笑,略显苦涩:“我知道的,他是蓝思追,是不是?我见过他小时候的,叫温苑,在乱葬岗里总是被你种,对……我见过他的,是叫温苑……没错的……” 温苑刚到乱葬岗的时候金凌还没出生呢,又是如何能见到的。换作平常人肯定吓出了一身冷汗,可魏无羡却无所谓的点点头,平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凌涩声道:“我回到了过去,你知道吗?那是十几年前的云梦,我见到了爹娘,他们特别好。我知道,乱葬岗里有一个大石桌,有一个血池,那里的地种什么都不长,你要种土豆,温宁的姐姐要种萝卜,温苑不习惯吃这些,所以在你遇见含光君的时候,温苑第一次见到甜羹,他就很喜欢,他很喜欢吃的,对不对?他还喜欢抱他喜欢的人的腿……”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若是以前的金凌,怎么会这么唠叨,定是下巴一扬,眉目凛然的说着自己夜猎的战绩。可他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乱葬岗的事,甚至说的都是无比真实,连温苑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店家这时将金凌方才点的甜羹拿了上来,金凌眼睛发直的盯着那碗甜羹,怔然道:“对,就是这个,温苑第一次见到就很喜欢,我记得的,他喜欢的。” 魏无羡耐心的听他说完,翘起一条腿,托腮道:“香炉?是不是?” 金凌忽而眼神一亮,看向他说道:“对!就是香炉,你也曾经回到过去?” “……”魏无羡难得尴尬,想到那几次自己用香炉做了什么没羞没臊的事情,哈哈笑了两声,而后道:“金凌,你是因为香炉,看到了过去的思追,是不是?” 金凌道:“……是。” 魏无羡道:“你痛恨他?” 金凌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魏无羡继续问道:“思追胸口的那道伤,可是你用岁华刺的?” 金凌的声音有些颤抖:“是。” 魏无羡打开了一坛天子笑,闻着阵阵醇香,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为什么刺伤他呢?” 金凌道:“我不知道他……” 他真的不会躲。 魏无羡瞄了金凌一眼,道:“金凌,你知道吗?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思追他是个好孩子,他没有错,他只是错在他姓温。可正如温宁他姐姐曾说过的,温家做的事不代表他们做的事,温家做的孽不代表要他们来扛。你明白吗?思追当时才一两岁,如果温家不被除,他也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疼爱他的爹娘,而不是跟着温家剩下的人出来流浪,在乱葬岗生活。” “换一个角度来说,思追也被人灭了温家,可金凌你想,他又可以去恨谁呢?他没有理由,也根本无能为力,蓝家也参与了射日之征,你们金家也是,包括江家,都为灭温家出过一份力。可是他无法去恨,因为那是他的家族罪有应得,遭的报应。更何况,他被含光君带回了蓝家,更没有理由去恨。温家就只剩下他和温宁了,而温宁也死了,其实真正意义上的温家后人,只剩下他一个了,但他现在姓蓝。” 正如蓝思追那时候所说的,从今往后,他都不会是温苑了。 他本无错,只错在姓温。 魏无羡亲切的拍了拍金凌的头,拎起剩下的一坛天子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回家,不然当心你那舅舅打断你的腿。” 金凌愣愣的点了点头,片刻却站起身叫住了他。魏无羡掀起门帘又钻了回来,道:“还有什么事?” 金凌面上纠结,半晌才道:“麻烦你告诉蓝思追,我……我想见他……” 魏无羡挑了一边眉,笑道:“知道了。” 金凌又坐了回去,默默的把甜羹吃完。付了钱,才离开。 他走在繁华的街边,走了很久,看着路边的摊子,还有过往的卖货郎。 忽然他看着一个担子移不开眼。卖货郎认得他,见他盯得紧,连忙道:“金小公子,要买些什么吗?很好看的。” 金凌指着担子中的一对草织蝴蝶,道:“要这一对。” “好好好!”卖货郎喜笑颜开,连忙将他要的那对蝴蝶拿出来,塞到他手里,收了钱,满面笑容的往前走。 金凌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一对蝴蝶,虽然没有十几年前含光君给温苑买的那对做工精致,但也很好看。他微微笑了,将其中一只挂在了腰间玉佩一侧。 “金凌!金公子……咳咳……金凌!” 听得这声音有十分耳熟,金凌疑惑的转过头,登时吓了一大跳,惊悚道:“蓝蓝蓝、蓝思追!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他本以为蓝思追要养好了伤才能过来找他。 思追抹了抹面庞的汗,顺顺呼吸,才气喘吁吁地道:“魏前辈……说你想见我,我就御剑来了。” 金凌道:“……你们蓝家人效率都这么高吗?” 思追淡淡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道“金公子说笑了。” 他本就生的清秀俊俏,正处于清俊潇洒少年时,面庞隐隐透着一股青涩之气,这一笑则更添了几分俊气。 金凌竟是看的脸有些红了。还好天微微黑,街边又有灯笼光晃着,看不真切。 思追道:“金公子想见我,可是有事?” “拿去。”金凌侧过头,把手里的另一只蝴蝶塞给思追。“送给你。” 在金凌回到现世的第一次,温苑送他的那对草织蝴蝶就不见了。现在重新送蓝思追一只,算是赔个意思。 但思追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待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那只蝴蝶,才恍然大悟,以为他是特意买来送自己的,以此求得两人一人一只。 思追心下欢喜,笑得唇旁生涡,道:“多谢金公子。” 说罢,他的脸也有些红,犹豫道:“……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金凌道:“什么事?” 思追道:“就是那次我……我抱了金公子你,还有那什么了……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 金凌道:“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乱葬岗的时候,温苑也亲过他几回。 蓝思追满面诧异,疑惑道:“金公子,你不讨厌我?” 金凌道:“我讨厌你做什么?因为你原来姓温吗?可你不是叫蓝思追吗?” 思追怔了怔,而后笑了:“对。” 见他又笑,金凌猛然心跳加快,脸微红,默默侧过头。 思追眼巴巴的看着金凌,状似无意的挑了挑抹额尾端,试探着道:“金公子……你,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金凌道:“说什么?你还要让我说什么?” 思追道:“说什么都好。” 金凌嫌弃道:“你们蓝家人真麻烦。” 而后,他看了思追半晌,忽而轻轻笑了,缓缓道:“不管今后如何,以后你在我的心里,只能是蓝愿,也只会是蓝思追了。” 香炉让他见到了温苑,可也让他重新见到了另一个蓝思追。 灯笼光忽闪忽闪,那白衣少年站于此地,手里握着那只蝴蝶,面庞上带着温雅平和的笑容。微风吹过,卷云纹抹额轻轻飘动。 金凌有些恍惚。 温苑和蓝愿,的确是不同的。 正如在乱葬岗抱着他腿的温苑,挂着童稚的笑,眼睛笑得弯弯的,奶声奶气的唤他:“哥哥”。 而面前的蓝思追微微一笑,唇角微弯,笑容浅浅,面容清俊雅极,轻声唤他。 “阿凌。” 第23章 忆1 金凌记不起任何事情了。 听闻那日在河边救起金凌的修士说,途径时,他恰好瞧见河边卧着一个年轻人,待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个少年。少年应是十五六的年纪,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仿佛刚经过了一场凶残的搏斗,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万幸的是少年虽身受重伤,但气息尚存。 再一仔细看看少年身上穿的正是兰陵金家的金星雪浪袍,修士心中约莫猜出来了,片刻不敢耽搁的把人背到云梦江家去了。 果真,那少年正是兰陵金家的金小公子金凌。人送到,江澄以重金感谢。连续救治了几日,金小公子的命总算是救回来了。 金凌在昏迷第五日的正午时分,终于悠悠转醒。他挣扎地睁开眼,浑身上下都是痛的,喉咙极为干涩,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连嘴唇都干燥的发白。 他看着守在床边的江澄,微微怔了,看了半晌,终于启唇,第一句便问你是谁。 诊治的医士们都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估计是金小公子磕着哪了,撞头撞的重了,这才伤了头,失了记忆。虽不是特别要紧的问题,但真要说让金凌完全恢复,他们也没个把握的准确时间。 金凌刚醒过来的那几天,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只呆呆地坐在一旁,盯着某一个角落发呆,整个人也变得呆滞了许多,头脑也不是特别清楚,以至于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记住了江澄是他舅舅。 江澄也很耐心,在他能下地行走之后,每天带着他在莲花坞逛一遍,帮他认岁华,认银铃。大概过了好几个月,金凌才勉勉强强地能记住一些人和重要物事。 蓝思追和蓝景仪来云梦的那一天,恰好是个散了几日厚厚阴雾的阳天。 江澄负手而立,淡声问道:“何事?” 金凌回道:“舅舅,他们说……认识我。” 江澄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位少年,点头道:“不错。” 两位少年一齐上前,各自对江澄行了一礼。而后其中一位有礼道:“江宗主,我们和金公子往日关系还算不错。听闻金公子此次受伤记忆全无,至今未能好转之事后,想出了一个法子。便是,能否请金公子与我们一同出行。往常我们一同夜猎,交往甚多。如此,说不定可以让他想起来一些事情。” 小辈和小辈之间的相处时间,必然比和长辈相处的时间要多,关系也更为融洽。既然长辈都没有办法,那也只好让小辈来试试。 金凌认不得他们,听得云里雾里,无意转头,却忽而面色一怔,发现方才一直沉默的另一位少年正看向自己这边,唇角微弯,面庞尽是温和笑意。 那种表情可以说是温柔出水的。金凌不由自主地错开了眼神,竟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了。再望过去时,那名少年已经面向了江澄方向。 江澄拧眉,细细考量,沉吟半晌,才道:“我记得你叫蓝景仪。你确定有效?” “自然。”景仪立刻答道:“而且,思……” 身旁的少年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蓝景仪转转眼珠,笑了一笑,继续道:“而且我想,我们蓝家自来擅长音律,特定曲谱的琴音有凝神安心之效,这样一来,说不定可以帮到金公子。” 听来倒是一个可行之法。江澄道:“金凌,你呢?” 金凌正回味着少年方才那抹微笑,此时被江澄突兀一叫,有些发怔,转而道:“我都可以。” 江澄点点头,走近了金凌些许,瞧见他额角仍留淡印的疤,面上不露分毫,可眼中却存了些微的自责和心疼。 江澄道:“也好,过几日我有事外出,你佩好岁华银铃,去蓝家试试吧。”说罢,他又看向两名少年,道:“替我和你们家泽芜君说一声,有劳他关照。” 两名少年颔首道是。 走出了莲花坞后,便到了热闹的镇上。金凌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块,努力回想无果后,才转身看向他二人,问道:“你们叫什么来着?” 景仪拍拍袖,道:“蓝景仪。刚才都说过了,你记性真不好。” 金凌淡哼了一声,目光转向旁边那位少年,问道:“你呢?” 那少年朝他淡淡一笑,温声道:“蓝愿。蓝思追。” 蓝愿……金凌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而后道:“我记住了。” 蓝景仪转过头来,半信半疑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金凌负手,姿态神情倒和江澄有几分相似。他道:“你们不是都知道吗,我骗你做什么。” “这倒也是。”景仪哀苦着一张脸,叹道:“你未免忘的太干净了。要不再仔细想想!” 金凌倒是听话,盯着他二人的脸,很努力地在脑海中寻找与他们有关的回忆,可想了很久很久,终究一无所获。他摇了摇头。 景仪有些急了:“你再想的仔细些!大梵山,义城,还有钩子手!真的没有印象吗?” 金凌听他说了一连串,可脑中依旧是空白的一片,如此绞尽脑汁的回忆,带来的却只是蔓延而来的头痛。 思追侧身过来,横在两人之间,面朝景仪道:“你莫要逼他了。听闻他醒来后连江宗主都记不得,怎会记得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哪里是无关紧要的事。可景仪确实忘了江澄这一茬,他看看思追,又看着一脸迷茫的金凌,只得无奈作罢。 从云梦到姑苏,脚程的话,大抵是要走上几天的。景仪爱闹,边玩边笑地追着路上的小昆虫跑,跑着跑着就跑远了,金凌和蓝思追则在后方不紧不慢的前行。 两人之间恰好一步之距,不远不近。金凌的目光不时瞟向旁边,偷偷盯着少年白皙的侧脸看,可直到眼睛都看痛了,还是对他没有半分印象。思追一路上也不说一句话,金凌觉得无聊,偶尔抬头眯眼望望天,偶尔摘片绿叶捏在指尖撕着玩。 忽然,有什么东西勾在了腰间,金凌停了一下,转过头,发现是一个生出的低杈勾在了腰带上。他稍稍偏身,想绕下来。谁知这树杈脆极了,轻轻一扭就被勾断了,连带着金凌腰带上的一圈红细线也断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响,银铃顺着红线掉了下去,在土里蹦了几下,滚到了思追的白靴边上。 思追弯身把银铃捡了起来,上前一步,距离把握的很标准,似乎是习惯性的朝金凌倾身过来,说道:“我来帮你系上吧。” 见思追靠过来,金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拒绝道:“不必。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 他的语气十分之生硬。蓝思追怔然,而后眉眼低垂,伸出手掌,礼貌地笑了笑:“抱歉,我忘记了。” 见他方才怔楞的模样,金凌也暗觉语气有些过硬了,但也没说什么,伸手拿回了他掌心上的银铃,指腹擦过时,发觉他手心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前行不久,两人走到了另一处仙家地界,在热闹小镇上好不容易找到了景仪。三位少年早早地在一处食肆用了晚饭,又行路一个多时辰,才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第24章 忆2 这家客栈装修华丽,备样齐全,大抵是专门为富家子弟设计的。不仅如此,客栈还有个后院,后院是一处极大的花园,布置的十分清幽雅致,该是供住宿或者是用过饭的客人散步赏观用的。 后院中有一座藤椅,藤椅上坐着的金凌正随着藤椅缓缓悠摇,绣着金边的白袖搭在了架上,一荡一荡甚是轻盈。 景仪拢手唇边,喊道:“思追,这边!” 蓝思追付了押金后不见这二人的人影,听掌柜说也许是走到后院去了,绕了许久才绕过来,一来果真瞧到这二人正在这里。他轻轻摇头,紧接着抬步走了过去。 他面上温和,无奈道:“你们乱跑可叫我好找。” 金凌拧眉拧的正欢,发觉蓝思追的眼神望了过来,连忙侧头。 思追见金凌面色凝重,心中便晓得大概又是景仪在逼着金凌回忆了,这才把眼神转回到景仪脸上,轻声道:“不要强求,当心物极必反。” 他果真猜对了。 “知道啦。”蓝景仪垂头丧气,懒懒地靠在藤架上,没了半分蓝家人素来端正的姿态。半晌,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看向蓝思追,道:“思追,你不是带了琴吗,你弹琴试试,看看有没有效。再说泽芜君不是也同意了吗。” 他不提都要忘了。思追点头,继而走到藤椅前方不远处的石阶上,从背后的乾坤袋里抱出一把样式简单的古琴。端身坐好,略定心神,覆着薄茧的指腹抚上冰冷的琴弦,指尖轻动,泠泠琴音,勾人心弦。 蓝景仪听得这琴声比平日更早温柔些许,便骄傲地看着金凌,夸道:“怎么样,好听吧!这可是思追最擅长的一首曲。” 金凌道:“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呀。”景仪仿佛是在埋怨他不懂欣赏,道:“思追的琴可是含光君一手教出的呢。” 金凌道:“含光君?是蓝忘机吗?” “当然啦。”景仪拉开了话匣子,满面崇拜的道:“而且含光君的琴弹得才叫好呢!再配上魏前辈的笛音,琴笛合奏,天籁之音!” 金凌道:“ 哪有你夸成这样的。” 景仪说的正是蓝忘机和魏无羡。关于这二人的关系,金凌在云梦的时候就早有耳闻,听蓝景仪说起,有些复杂的蹙了眉。 个人怀有个人的心思。虽是口上不说,谁晓得会不会在背地里偷偷嘀咕呢。有些爱嚼舌根的人不敢明面说,不过是因为忌惮蓝忘机和魏无羡罢了。金凌心里对那些人实在是大大的鄙视,可谁又不怕被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呢?若是像魏无羡那样的人倒真是不怕,但除了蓝忘机,又能有几个如他一般的人? 蓝景仪道:“是你没正经听过。不过就算你听过也该忘了。哎,要不你也试试,正好思追会琴,你去找魏前辈练练笛子,说不定……” “你胡说八道什么!”金凌正沉思着,一听这话仿佛炸开了一样,像是忙着撇清什么,大声急道:“我又不是断袖!” 景仪道:“谁说你是断袖了!你……” 他还未说完,便滞住了,缓缓侧目看着弹琴的蓝思追。金凌见他表情不对劲,也跟着看了过去。 蓝思追自觉心神微乱,闭目弹了许久,才发觉那二人已经许久没发声了。睁开眼,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看向自己这边,约莫有些时候了。 他停了抚琴的动作,神情淡淡,眼底看不出情绪:“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景仪道:“……你弹错了。方才,有几个音……不准。”他面上有些不自然,又问道:“思追,你没听出来吗?” 思追闻言也微微愣了,似乎方才真的是没发觉。可他也没说什么,轻咳几声,起身把琴装了回去,握着小小的乾坤袋,低声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你们早些休息。” 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金凌盯着他的背影,问的却是蓝景仪:“你不是说那是他最擅长的曲子吗?怎么会弹错?” 景仪道:“我怎么知道?咱们会面之后他一直心不在焉的。也许是因为你声音太大扰了他,记得下次注意点!” “……” 第二日的清晨,蓝思追站在金凌的房门口,犹豫片刻,唤道:“……金公子?” 里面未有回应。他抬手敲了敲门,未想,他这轻轻一敲,门竟径自开了。不过他很有礼貌的依旧站在门口,稍稍提高声音,继续道:“金公子?” 里面依旧无人应答。思追这才推门走了进去,走至榻边。金凌这时正抱着棉被沉睡,对有人进入毫无察觉。他睡得安稳正香,发丝有些凌乱的散到了额头两旁,耳根面颊泛着淡红。 蓝思追看得有些发了怔,俯下了身,抿唇笑了。他靠金凌好近,近的二人呼吸都要交融到一起。他看了很久,才敢伸出手指,仔细把金凌的额发撩开了些,细细端详着少年睡得微红的眼角。大抵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金凌觉得有些发痒,低咛着动了动。 蓝思追心下一惊,怕他发现,急急躲开,却垂眼瞧见金凌一翻身,险些从榻上滚了下来,又是倾身连忙将他抱住。 这一滚一抱,金凌被折腾地彻底醒了,迷糊睁眼,看见蓝思追一张白皙面庞正在自己眼前,愣了愣,随后惊悚地叫出声,挣扎后退:“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思追见他躲得厉害,便收敛神色,起身淡声道:“唤了几声你不应,见门掩着便进来了,失礼了。” 金凌恍神了好一阵,才懵懵地哦了一声。 思追背过身,道:“金公子,既然你清醒了,整理梳洗好就到楼下用饭吧。” 金凌顶着两个黑眼圈,想着自己昨夜因心事未曾睡好,忙叫住他:“蓝愿!” 蓝思追步伐陡然一顿,微微愕然的回头看他。 金凌道:“怎么了?” 思追眼神微闪,摇头道:“没什么。有事吗?金公子。” 金凌似是纠结:“我想问你,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很要好吗?” 根据蓝景仪昨晚在后院和他促膝长谈到半夜一事后,他觉得自己以前应该和蓝思追蓝景仪他们关系还不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生疏。他昨晚回房时,发现蓝思追早已经熄灯睡了,也只好放弃了问的念头,自己回到房里苦思冥想了一晚上,但到底也没想起来什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昏昏睡去。 蓝思追思忖片刻后道:“一起夜猎过几次罢了。金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金凌道:“……没了,没了。” 蓝思追道:“那好,我和景仪在楼下等你。” “……”金凌见他合门离开,心口又无端闷了起来,皱着一张脸,颓然地抓了抓头发。 少年人的脚程快,第三日下午的时候,便到了蓝家仙府,蓝思追和蓝景仪照例要先去通报蓝曦臣一声。 刚进入云深不知处境内,金凌便遇见一人,正在青青草地上给一头驴喂苹果,几只圆滚滚的白兔巴在他的靴边,推推挤挤的,看起来好不可爱有趣。 那人面容俊秀,唇旁带笑,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转眼瞧见了他,立刻朝他跑来,扬眉笑道:“金凌!” 第25章 忆3 这人跑的很快,腰间长笛的红穗随风而扬,奔过来后一下子揽住了金凌的肩膀,把他按在胸口狠狠揉了两下他的头发,道:“等你好久了!怎么样?还记不记得我?” 金凌盯着飘来荡去的红穗,微微怔了,喃喃道:“……魏婴?” “你个没大没小的!”魏无羡敲了他一记,而后又拧了一把他的脸蛋,笑眯眯地道:“但是记得我,还不错。” 金凌本想说是看到了他的笛子,晓得那是鬼笛陈情,才知道眼前的这位正是广为流传的夷陵老祖,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魏无羡道:“你舅舅呢?” 金凌照实道:“有事要忙。” 魏无羡知道,自从金光瑶身死,金凌继位新一任家主后,江澄的事务更加繁重了,经常是江家金家两边跑。再加上金凌这次又受伤,估计手头上存的要紧事更多了。他道:“走,我带你逛逛,你都忘的差不多了吧。” 金凌道:“不用了。蓝愿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会来。” 魏无羡挑眉:“蓝愿?” 同蓝思追一样的反应。金凌道:“是啊。”他仔细的想了想,疑道:“他不叫这个?” “那倒不是。”魏无羡笑了笑:“只是从来没听过你喊思追这个,挺稀奇的。” 金凌道:“哦,没事,反正我现在和他也不熟,叫这个正好。” 魏无羡没说什么,微笑着轻轻点了少年一点丹砂的眉间。没过多久,蓝思追便找来了,和魏无羡问了一声好,就带着金凌走了。 蓝家的寝房全部都是独室,蓝思追和蓝景仪住于东侧,恰好中间隔了一间空房。这间原本是打算腾出来练功的,只是一直搁置了,东西还没搬,房内甚是宽敞,物件齐全,再加上是在思追景仪的室旁,三人正好有个照应。思来想去,便打算让金凌住在这里了。 思追开了铁锁,把钥匙放在金凌掌心,道:“金公子,这是你的卧房,有什么需要,叫我和景仪便好,我们就住在隔壁。” “哦……好。”金凌见他说完便要走,不知怎么想的,又叫住了他。 思追回身,问道:“金公子,可还有事?” 金凌眼神乱飘,回道:“那个,也没什么事,我想说,要不要一起去夜猎?” 思追温和道:“金公子想夜猎?景仪最近有空闲,倒是可以同你做伴。” 他说得含蓄,却是再清晰不过的拒绝之意。金凌明白话中意思,可难得主动邀人一次,却被如此不明不白地拒了,饶是本性高傲倔强,此刻面上也不免红红白白了起来。 蓝思追此刻对他来讲就像是一块棉花一样,温温软软的,一拳打上去什么效果也没有,全部都被温和接纳了。所以,他对蓝思追终究没法发出脾气来,只是暗暗折磨自己,心头到底是郁结了一口闷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蓝思追有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但他现在又不敢确定,毕竟蓝思追同他亲口说过,他二人不过只是一起夜猎过几次。况且,听蓝景仪道,他原本的性子就是桀骜自负的,也没有什么朋友,不得罪人就算不错了。如此,他只好压下了和蓝思追是好友的这个猜想。 蓝思追拒绝的理由是要给蓝曦臣上交一份听学总结,大抵要整理个两三日。金凌本想,那大概是真的有事,并非是刻意拒绝的。可他那几日却亲眼真真瞧见过,那拒绝他的少年并非在书案前埋头苦记,而是独自躲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 平日也不理他,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俨然和那日在江家对他温柔微笑的少年是两个人。 不清不楚的被人疏离了,金凌觉得不忿又委屈,他拽了蓝景仪,怒道:“蓝愿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景仪茫然:“你看出来他在生气?为什么?” 金凌被问的一愣,总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被人家拒绝了,然后一天天巴着门偷看人家练功,只含糊道:“你没看出来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和你可不一样。” 景仪道:“我看他很正常呀,是你有问题吧。” 金凌见也问不出什么来,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凶巴巴地拽住景仪的衣领,道:“背好剑,跟我去夜猎!” 他狠模狠样地拖着景仪,转身却怔了:“……蓝愿。” 思追一身白衣,温雅至极,刚从房内出来,见他二人这般,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金凌还未开口,蓝景仪便道:“思追,金凌要去夜猎,你和他去吧。”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还没抄完家规呢。” 蓝思追忍俊不禁:“你又惹先生生气了吧。” 景仪算是默认,一把将蓝思追推到金凌身边,摆手道:“就去吧。你最近不是一直想下山吗,正好。” 而后他倒是不管了,拍拍衣袖走了。金凌沉吟半晌,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无妨。”蓝思追含笑道:“金公子,待我取剑回来便去。” 山林之中,煞物未出。傍晚余晖,景色甚是美好,两名少年各负其剑,并肩前行。金凌装模作样的正面前行,余光却像是定格在了少年的侧颜上。 “金公子,可是一直看我?”思追望向前方,目不斜视的问道。 金凌被明晃晃的揪出来,瞬然慌乱,含糊道:“你、你想多了。我在找猎物。” “是吗。” 蓝思追侧目望他,眸色淡然,冰凉的白袍在风中作响,愈显清冷。 金凌心里打起了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蓝思追不该是这样的,虽说蓝思追同往常并无异样,一样的微笑,一样的温声言语,却总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了起来。大抵是举手投足间刻意的保持距离,看似是普通礼仪,实则却是有心而为的疏离。 金凌道:“蓝愿,我问你一个问题。” 思追道:“金公子尽管问。” 金凌犹豫片刻,才道:“你以前……有没有背过我?” “……”蓝思追道:“不曾。” 金凌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嘛,蓝景仪他又骗我。” 思追道:“……景仪?” “嗯。”金凌啧声:“他为了让我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什么都编出来了,还说你背过我。” 蓝思追沉默半晌,才道:“你讨厌被人背?” 金凌道:“那倒也不是,就是总感觉心里怪怪的。你说大男人有什么伤挺不过去,还要背来背去的做什么?真是心里泛隔应。” 蓝思追藏在广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成拳:“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金凌看他面庞有些僵了,心以为他也不认同这事,便道:“我又不是断袖。” 他这话完全是像要撇清什么一般,说的口不对心。实际上,他倒是没有向他说得那般厌恶断袖之情,在云深不知处境内遇到魏无羡的时候就证明了,他非但没有抵触,反而在面对魏无羡时,还勾起了内心的几丝亲切之感。 蓝思追淡淡凝视着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好。” 金凌道:“什么?” “没什么。”蓝思追道:“该回去了。” 金凌一怔,道:“可我们还没猎到……” 话还未完,蓝思追便已经快步前行了,也没有理他,没过多久,就已经远远落下了他。 虽然蓝思追没说什么,但是金凌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蓝思追不知道又生了哪门子的气了。 金凌对姑苏的印象少之又少,蓝思追又丢下了他,他只得一圈圈的独自绕出路来。到了晚间,黑了天,待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已是双腿遭殃。 蓝家的门禁很早,他回来的这个时候,蓝家人几乎都照例早早就寝了。金凌偷偷的翻了进来,走到了东排房,却瞧见蓝思追的屋亮着,还未熄烛,泠泠优雅的琴音从房中传来。 金凌摸黑进了屋。疲惫至极,他已经懒得点灯了,几乎一进门就双腿发软,都不想上塌,直接坐在了墙角休息。 他和思追的房只隔着一道墙,即便隔着这道墙,他也能将那琴音听得清清楚楚。 琴音清透,如流水般缓缓敲在了心间。金凌乏了,抱着双膝,把耳朵贴在墙面,安安静静的听他弹琴。他弹得还是那日的曲子,温柔轻缓,听的人心中不免温软几分。 金凌听着听着,脑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刺痛。自他醒后,便一直有了这个毛病,若是痛的轻些,倒还能忍住,只是偶尔疼得厉害了,就觉得去山崩地摧一般,恨不得去撞墙去。 他不耐地揉揉额角,好似被硬物砸了一般,痛楚忽地剧烈了起来,从额头逐渐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整个人仿佛被用力缠住了心脏,疼得没办法呼吸了。 他低低乱喃了几声,神志逐渐模糊了起来,疼痛却越发难忍了,他倒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用力的捶着头,像是小孩生病闹别扭一般叫了起来。 隔壁的琴声停了。没过多久,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外面的人没做过多犹豫,直接推门进来了。 蓝思追一进门,便看见金凌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心下一惊,唤道:“金凌?” 金凌头中此时已经不断的嗡鸣了起来,又身处黑暗中,根本听不清什么声音,也看不清什么东西。见有人过来了,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抱住了思追。 蓝思追顺势把他抱在怀中,摩挲着他的面庞,轻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他好似突然委屈了,竟开始低低地抽泣了起来:“疼……” 蓝思追向来惜他,见他如此,心中像被扎了根刺一样,不由又软了三分嗓音:“哪里痛?” 金凌头晕的迷糊,觉得喉咙似乎要干裂了,狠命地又咳了几声,哑着声音道:“头疼……” 话音落了,紧接着微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两侧额角,慢慢地揉着,耐心地帮他舒缓着疼痛。 思追努力起身,勉强拿到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黑暗中摸索着喂到他唇边。谁知金凌却不干了,把茶杯胡乱的推开了,几滴水滴在了颈上,化作麻麻的几丝痒。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无平日明亮高傲的模样,抽泣着道:“我不喝药!我不要喝!” 为了能快速康复,他在那段时间里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苦涩的汤药,到后来就变成喝一次吐一次了。现在几乎一碰到瓷制的小碗,就下意识的抵触了。 他挣扎的厉害,死都不肯喝。忽而,下颔被两指钳住,继而双唇被轻轻的含住了,金凌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紧接着,一股清凉的水被缓缓渡入了口中,解了喉中干涩。 思追喂完了水,把瓷杯放回去,不忘继续帮他揉额角。 嗡鸣的疼痛中,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的身影,金凌知道,那些都应该是他非常熟悉的人的,可无一例外的,他们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 金凌眼眶一酸,翻身躲进了思追的怀抱中,又呜咽了起来:“对不起……” 思追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什么?” 金凌埋在少年的胸口,疼得迷迷糊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对不起,我没能记起来……” 黑暗中一片寂静。忽然,他被紧紧地回抱住了,抱得很用力很用力。许久,头顶上方才传来温温和和的一句:“……没关系,我不急。” 随着微凉指腹的缓缓揉动,金凌头中的痛楚终归是渐渐散去了。 到了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在思追的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第26章 忆4 金凌觉得自己最近越发的奇怪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躲着蓝思追,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躲。明明知道蓝思追会因此不悦,他却总是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他的心会跳得很快,仿佛被什么给逼迫着一样,在蓝思追一接近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 。他很害怕,害怕到,只能用这种方式躲开蓝思追了。 而那少年这次并不是像往常那样挂着素淡干净的笑容了,面上终于失了笑意,眼里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缓缓道:“金公子,你当真这样厌恶我吗……” 那晚,他在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堵住了蓝思追。 思追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的一步之距,淡声问道:“金公子有事?” 他想了好几日的问题,终于又再次问出口了:“蓝愿,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蓝思追道:“没有关系。” 金凌立即道:“不对!” 他有一种奇特的预感,蓝思追一定在骗他,但他也不知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只是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也真真切切的相信了。 冷冷的月光折落在地,白而洁。 思追默默凝视他许久,忽地笑了,缓缓问道:“你要我回答你什么?告诉你什么?” 金凌微怔。 蓝思追道:“靠近了却又自顾自的远离,这是你的一贯作风吗?金公子,你未免太过喜爱捉弄人了!分明没有那样的心思,却为何总是来牵扯!居然还要来问我吗?你叫我又该回答你什么?” 金凌的喉咙发了涩,垂着头,似乎不敢看他。 蓝思追步步逼近,眉间凝了一股淡淡的冷意。 “告诉你,我们不单单是夜猎过几次的关系?” “告诉你,我是断袖?” 见他连连后退,蓝思追终是停下了步伐,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痛苦挣扎。 “……还是告诉你,我们不是金公子和蓝愿的关系,而是阿凌和蓝思追的关系……” 金凌已经彻彻底底的滞在那里了。 既然是可以唤阿凌的关系,那又为什么故作疏离的去唤金公子。 夜间微风吹过,云纹抹额的尾端在风中略略飘卷起来。思追微微笑了笑,面上却含了凉意,身子显得尤为单薄,好似清晨的薄雾,风一吹,便浅浅的散去了。 “金凌,你总是这样,永远也不肯对人说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哪怕知道别人会为了这个想法日夜不得安宁,你也是自顾自的如此。” 他心心念念的金小公子,是个生的那样好看的少年,即便是凶巴巴的时候,也是何人都比不得的好看,只是落了一个不好的温吞性子,把他折磨的够呛。 蓝思追眼睛酸疼酸疼的,他忽地想起来了,那时他表明心意的时候,金凌也是这样像方才那样,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与那日的模样如出一辙。 面上的微笑三分苦涩,思追轻轻缓缓的道:“金凌,你叫我回答你什么?回答了,告诉你了,又有用吗?不管你记不记得,你都是不喜我的,不是吗?” 金凌分明信誓旦旦的说过,他不是断袖。 “金凌,我一直在想,把你带回蓝家,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现在的话,如果可以,他宁愿金凌永远都想不起来。 可是记不起来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不论是对那个没有记起的人来说,还是对那个没有被记起的人来说。 ――――――――――――分割线 金凌恍惚了一整天才迷迷糊糊的回到了云梦。 他跑到了围猎场,杀够了,冷静了,把郁结之气压下去了,才失魂落魄的回来,皱巴巴的金星雪浪袍上沾满了血。 他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任谁叫也不肯开门。他沉默地缩在床榻角落的一处,又犯起了头痛之症,而这一次头痛来的极为迅速,越发难以压制,甚至连带着意识都模糊沉乱了起来。 脑海中纷纷人影闪过,却捕捉不到面容的一丝一毫。猛然,定格一处。 金凌忽而想起来了。 那日偷偷来云梦寻找他的少年。 当时的他刚重伤醒来,神志模模糊糊,整个人都是呆滞迷茫的。他依稀记得,那佩着抹额的少年缓缓地触了他额上的绷带,面庞上是散不开的雾气,看不清面容。 只听少年温声道,阿凌,我很想你。 可是后来,他再也没有记起来过。 金凌的头忽然更痛了,仿佛里面被扎入了一根钉子,进不去出不来,死死地卡在那里,痛得他心焦气躁,死去活来。 他的眼前模糊了起来,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单单只有那个少年站在那里,缓缓倾身至他的面前,干净纤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触碰着他的额头,带来温柔又微凉的感觉。他试着伸出手,挥了挥,却怎么也挥不去少年面庞上的雾气。 头痛的仿佛要裂开了一般,他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像是要崩溃了一样,从榻上滚落了下来,额角猛地撞到了桌腿上。 “金凌!”门猛地被推开,江澄心下一惊,立即走过去,把他扶起来,急道:“怎么了?!” 金凌目光呆滞,额角碰出了一个骇人的血包,他愣愣的看着江澄。他努力地睁大双眼,可江澄的面容也越发模糊了,额角大大的血包带来的疼痛让他十分清醒。 恍惚中,那个少年脸上的雾气终于散了,渐渐露出一张清俊温雅的面庞,带着含蓄温润的笑容。 那是金凌一位特别熟悉的人。 至少之前是这样的。 金凌凝神许久,忽地心口绞痛,痛到极致,干燥的唇中缓缓涌出一大口鲜血,全部落在了江澄的袖上,血渍点点。 江澄更急,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气急败坏地朝家仆怒吼找大夫来。 金凌却拉住了江澄的手臂,呆呆地摇头,喃喃着,不知在对谁说话:“不对……不对,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我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我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那我是要去对谁说……我又要说什么……” 江澄涩声道:“金凌……” 金凌忽然哭了,面上满是无措慌张,手指紧紧的攥着江澄的袖子,指节泛白,哽咽道:“我好想见他……” 他发了疯般的执意去了姑苏。正是夜间,蓝家自然到了门禁,他却不管不顾的直接御剑飞进了云深不知处境内。飞进的时候,他无意顾虑其他,飞得低了些,岁华的剑柄磕在了墙上,他便从岁华上直接掉了下去,摔在了坚硬的土地上,腿骨咯咯一响,随即带来一阵刺骨的痛。 不远处传来了蓝家几个门生的声音,好像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发现了他。金凌收好岁华, 屏住呼吸,不知从哪里来的毅力,让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还跑的飞快。 东排房已经全部熄灯了,漆黑一片,金凌按照记忆挪到了蓝思追的房前,正欲敲门,却被人从身后制住了手。 金凌一惊,转过身,滞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白衣少年。蓝思追也未曾料到他会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最后发觉他的腿有些不对劲,道:“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金凌惶急的摇摇头,不肯大声。门生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思追面色一沉,打开门,把他推了进去,继而合上门,站在门外。 几名少年门生寻到这里,瞧见了蓝思追,便来打声招呼。思追微笑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一名门生道:“思追,正巧,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啊?我们刚才在入镜口内好像听到了声音。” 思追面不改色道:“不曾。我一直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也许是后山的兔子溜出来了,这么晚了,你们别扰了含光君和魏前辈,早些回去睡。” 蓝思追向来细心谨慎,他说没见到可疑人,那估计就真的没有了。少年门生们很是信任他,听他这样一说,便放心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帮回去了。 见人走远,思追暗暗松了一口气,推门进。一片黑暗中,他摸索着打算去点上蜡烛。 金凌却拽住他,道:“别点烛了。” 蓝思追不着痕迹的避开他,淡声道:“不点烛又该如何给你治腿。” 金凌不关心腿的问题,倒是怕蓝思追点烛后看见自己额头上的那个大血包,只道:“我没事。” 蓝思追道:“金公子是自己跑来的?江宗主知道吗?如若不知道,金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腰间忽然缠上了一双细瘦的手臂,颤巍巍地环在腰间。蓝思追身子微僵,但并未推开他,半晌才道:“金公子,我们蓝家迂腐古板,实在不是来疗伤的好地方。” 金凌道:“……我能不能多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说得很是小心翼翼,像是怕蓝思追又生气一般,环在少年腰间的力气,也微微松开了些。再高傲的一个人,也会有肯放下身段的时候,正如他现在一般。 他道:“……对不起。” 蓝思追道:“金公子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与我之间,是从来不必说什么对不起的,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时候。” “我知道!” 金凌紧紧咬着下唇:“我知道,我忘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事,可是你相信我一次,我从来……从来没有刻意伤害过你的意思。我可以保证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是从来都没有的。” 他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哭了,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他怕丢人,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直哽道:“我不知道我对你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我……我……” 他闭了闭眼,仿佛豁出去了,认真地道:“……我不想让你这样丢下我!” 蓝思追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身。 “我是说真的。” 金凌双眼酸涩,哭的忘我,说话时都带了浓浓的鼻音。他攥紧了思追胸口的一小块布料,低声道:“我没有讨厌你。” “但是……你再试一次……好不好?” 外面散开了云层,冷白的月光下,少年面庞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蓝思追忽然收紧力气,狠狠地把他拽到怀中,用力的抱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身子都颤抖个不停。 金凌靠在他的颈边,眼泪已然淌了满脸。 许久,蓝思追轻声道:“阿凌,在一起吧……” 对了。这次对了。 就是这句。 那时候的蓝思追曾鼓起勇气对他表明心意,他当时仿佛被雷炸懵了一样,怔楞地回到了云梦,却不想那次的默不作声,无意伤了蓝思追。 少年情动,不怕拒绝,只怕拖延。 后来,他想明白了,想清楚了,想要去找蓝思追,想说出一直藏在心底里的那句话。却不想,路途上出了意外,将一切都忘记了,包括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话。 虽然少年那时心灰意冷的回到了云深不知处,恋慕之意却是不减分毫,日益沉淀积累。在金凌清醒后茫然的那段日子里,蓝思追曾偷偷来找过他。 可也只能对金凌轻轻地说上一句,我很想你。 原来那个时候,蓝思追已经来找过他了,只是他忘记了。 仿佛一个开关一样,过往回忆如潮水般袭进脑海,缓缓地,与他现在的记忆完全融合在一起。 金凌靠在他的颈边,忽地埋首放声大哭了起来,唤道:“蓝思追蓝思追蓝思追……” 思追同样抱紧了他,眼眶红红,也傻傻的一声声回应着他。 “蓝思追……”金凌紧紧地抱着那少年,用力地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之中,再也不肯松手了。 “……在一起吧。” 第27章 归1 晨光熹微之时,那位小公子又来了这里。他为了能够飘动游走,照常要乖顺地跟在身后。 他是一个闲野孤魂,不知为何流落到这片荒山之上。他之所以认为他是孤魂,正因为他记不得任何他生前的事和认识的人,自觉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魂灵。 他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可他不知为魂一日,人间几载。如此一来,他也不肯算日子了。 他不知道他是第几个流落到此的魂灵,以前的那些魂灵,大多都飘飘荡荡的散去了。现在,只剩下他,被困于此地,走动不得。所幸的是,有一位少年公子每天都会来到这里。而他也发现了,这位公子一来,他便可以飘在这位公子的身后,不再受束缚了。 魂灵为了被鬼差认清,都会自动地在腕上刺上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例外。他想着想着,垂首看向自己的手腕,蓝思追三个字映入了眼中。 他认真地盯着那三个字,妄图想要从中回忆起什么来,可是脑中空白一片,最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索性,他就把目光移到了那位小公子身上。 小公子约莫十五六的年纪,正值少年意气,生了一张眉目清俊,白皙俊秀的好面庞,眉间点了一小小的丹砂,本是十分讨人欢心的长相,偏偏眸色冷然过多,便显得神色有些刻薄。 小公子背着两把佩剑,一左一右束在身后,其中一把剑刻上了字,名为岁华。另一把剑却是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思追见过它出鞘时的样子,十分普通,唯一能够说得出口的,倒是剑芒淡蓝冰冷,透着几分清雅。 自打思追作为孤魂来到此山,小公子每日都会过来,来了却什么也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偶尔坐在石头旁歇一歇,还不忘将身后那把普通的佩剑摘下,揽在怀中。 所以,蓝思追从第一次见到这位公子的时候,便觉得他非常奇怪。 思追跟在小公子的身后飘荡游走,衣带飘动时,腰间清脆的铃响不断,他不禁垂头去看。从他清醒时,这个银铃就已经系在了他的身上。铃身小巧,雕刻着精致的九瓣莲。铃音悦耳,有醒神安心功效。自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铃响。 他就这样跟着小公子飘了一天。待天一黑,小公子就要走了。 于是,他又被困在了这片荒山上,再次飘动不得,只能垂头丧气地在原地站着。 思追站了许久,忽而,凉风四起,卷起了层层沙土。几声幽幽笛声遥遥传来,仿若招魂。继而,一阵泠泠琴音从同一方向传来,空灵而虚无缥缈。 他知道,是有人来问灵了。 他只得循着笛声和琴音传来的方向飘了过去,飘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停下。一束微弱的光芒从远处照来,在他的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两抹人影。 一人抚琴,一人持笛。 持笛的那人从舌底飞出两声清越的哨声,指腹抬落有序,曲调温柔而平缓,让他顺了气,宁神静心。 思追疑惑地看着那两抹人影。只见抚琴人微微颔首,将原本立于身侧的七弦古琴抬起,手指顺势抚上琴弦,信手泠泠弹出了几句。 虽然那人没有说话,可琴音一传来,思追就听懂了是什么问题。 他分明什么都忘了,可好似正迫于一种强大的压力下,头脑不由自主的飞转起来,还未仔细想想,早已一口气照实回答了所有问题 姑苏人士。男。十七岁。不知因何亡故。 琴弦有力地颤动了几下。抚琴人一顿,平静缓缓地说出了他方才的回答。 笛音蓦地停了,那持笛的男子笑道:“看来是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来,捏了一个诀。随后那符纸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疾速飞来,不过片刻,便已经贴在了思追的侧额上。 “这是什么?”蓝思追一惊,下意识出口问道,却猛地愣住了。 他可以开口说话了。 之前的他仿佛一直被什么束缚着,动不了身,说不了话,讲不出一个音来。 持笛男子笑了一声,唤道:“思追。” 思追讶然:“……你们认识我?” “对的对的。”男子又笑了,想了想,道:“我是你的魏前辈,还有他……”拍了拍抚琴男子的肩头,继续介绍:“你们家的含光君。” 思追思索许久,而后默默垂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记不得了。” 魏无羡摆了摆手道:“没关系,我们帮你。”随后他信手一挥,那张紧贴在思追侧额的符纸便飞至遥遥上空。微光闪闪,墨黑的符咒化淡,变得愈发透明,宛如一面散着点点淡光的长镜。同时,镜中又有一些东西渐渐明晰起来。 一群十五六少年们皆是一袭白衣,额上佩戴着一指宽的卷云纹抹额,手握佩剑,动作整齐划一的练习武招。蓝思追在镜上看到了自己,在一群少年之中同样认真地习剑和练功。 可让他最为惊讶的是,他手中的佩剑,正是小公子负着的那一把普通的剑。 魏无羡抱臂道:“且看着,它帮你记起来。” 在一片山林中,几个白衣少年郎推推挤挤、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他们带着各自的佩剑和法宝,行走在荒山野林中,有时几只普通的煞物跑了出来,少年们还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想独占风头。 思追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魏无羡解释道:“夜猎。” 话音刚落,镜中的那群少年竟是突然安静下来了。蓝思追从镜中遥遥望去,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少年公子。 心中蓦地一颤,蓝思追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道:“是他!” 符纸中的那位少年公子,正是之前每日来到这片荒山的小公子。只是比起现在,镜中的他更加的意气风发,眉目间是满溢出的自骄桀骜,全然不是思追之前所见的那一副病态苍白、过于清瘦的样子。而最让思追移不开眼的,便是那位公子腰间系着的九瓣莲银铃,竟和自己身上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蓝思追怔然问道:“他是谁?” 魏无羡停顿片刻,道:“他是金凌。” 这对于现在的思追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疑惑地喃喃道:“……金凌?” 那时的金凌不只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刻薄,实则也非常骄傲跋扈,微扬起头,出口便是有意无意的讽言。若有人触了他的不顺,则更要多挨上几句损。自然,连当时的蓝思追也不例外,三番两次被他嘲弄得不明不白,可是还要继续微笑待人。 思追一直默默看着,此时却仿佛体会到了什么趣味,忽而轻笑道:“魏前辈,你看,他真的很凶。” 魏无羡的声音飘渺传来:“是啊,这么凶,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那时候的蓝思追十分的好脾气,待人处事素来温和。场景飞速翻过,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后来,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而他们一群小辈极其同心,在一起闯过了很多的艰难险关。 一切风平浪静后,淡淡的时光最是美好。 第28章 归2 金凌闲来无事去姑苏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夜猎。思追稍一揣测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中笑他别扭不肯直说明言,面上却微笑着给足他面子,彬彬有礼地主动邀请同去夜猎。 思追发现了,金凌喜爱默不作声地在他的身后,很远地跟着,却从来不会跟丢。安安静静的,仿佛刻意不想被人察觉一样。 他一转身,便能瞧见那少年公子遥遥立于远方,多看几眼,只觉公子衣袍上的牡丹益发清雅醒目。 他也喜爱这种感觉,也学着默不作声,暗暗保持着这种独特的平衡。因为,转身就能看见金凌的感觉非常好。 蓝思追在等,等待着金凌沉不住气来找他,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还能因此逗弄金凌一下。也许这种心思,大概就是少年心中一直隐藏着的恶趣味。 可惜,金凌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结果,他自己反倒等不及了。于是,他就成为了打破他们之间平衡的第一人。 金凌看起来很喜欢思追的那把古琴,总是随手弹几下。可是,他不懂琴。 蓝思追看他又一次跃跃欲试地想去弹,无奈笑道:“金公子,我教你吧。” 金凌默默缩回了碰琴的手,仔细的想了一想后,才冷冰冰的回应了一句,靠着琴端正坐下。 蓝思追也走了过去,紧紧依着他盘膝而坐,倾身握住他的双手。少年的掌心十分温热,因长久习琴练剑而生的薄茧轻轻摩挲过手背。金凌仿佛全身过了电一样,手指一颤,身子便僵住不动了,紧紧绷着一张面皮,大气也不敢喘,僵硬地任由思追帮他摆好抚琴的姿势。 蓝思追将金凌锁在怀中,一边温声在他耳旁教着要领,一边握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了几下。 金凌的脸涨得通红,手指也僵硬的不行。蓝思追无意垂目,瞧见了他这副样子,心觉趣味极了。 深秋将至,天愈发的凉了,几片泛黄的叶轻飘飘地落在了琴弦上,揉了夕阳温柔的暖光,唤醒了少年心中青涩的懵懂情愫。 蓝思追偏首,毫无预兆地在金凌的唇角轻轻亲吻了一下。 他轻声道:“思慕许久,可追君否?” ………… 符纸前的蓝思追已然心神俱愣,回神后心中不由肉麻了一番,慌忙地挥舞着手臂,妄图遮住那张符纸,急道:“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见思追这副急样,魏无羡忽然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蓝忘机的肩头,捧腹道:“蓝湛蓝湛,你看思追,还害羞!” 蓝忘机望他不语,眼中存了些淡淡的无奈。 蓝思追此刻若是肉身,脸庞必定也涨成金凌那般红了,他无比羞愤地道:“……魏前辈!” 魏无羡捂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安慰道:“没事思追,别羞。不瞒你说,见到你之前我和含光君就已经看过这一段了,当时没笑话你,别害羞啊。” 蓝思追:“……” 符纸中早已乱了。因他方才的冲动,他和金凌早就闹得混乱,一个在前面拼命地跑,一个在后面凶狠地追,其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金凌在骂他。 蓝思追忍俊不禁,回想起方才镜中一切。 教琴的时候,金凌的眼神分明没有专注在琴上,飘飘忽忽的,一看就是心思不专。 难怪,当时自己怎么用心教都教不会。 金凌总会被人嘲骂,这般高傲不懂尊意,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这话若是没听到也就算了,可偏偏有人心思狠毒,故意当着面去戳他的痛处。他们的心思毒,金凌的拳头也毒,他往往冰着脸色,直接挥起拳头去揍一顿那些戳他脊梁骨的人。 他自来生得一身傲骨,一派傲气,不肯被人指指点点。而待他独自一人时,竟不复原本坚强模样,只是默默躲在一个角落,埋首在臂弯中。他忍得拼命,眼眶红了一圈,却不见他掉一滴眼泪。 思追道:“ 魏前辈,你瞧他,真的好奇怪,为什么要忍着不哭?忍着很难受不是吗?” 魏无羡道:“他不肯哭,是未到真正伤心处,不肯为了几句话掉眼泪。待他到了真正痛苦的时候,怕是哭得会断气。” 蓝思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后来,在撒满一片金黄落叶的山中,他们彼此交换了信物。卷云纹抹额系过银铃,两端分别缠在他们的手腕上,陪着他们一起走过了这片山。 那么金凌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蓝思追的眼睛莫名有些发酸,看着蓦然漆黑一片的符纸。许久,符纸中才又出现了映像。 一片荒山中,蓝思追被金凌抱在怀中,面庞毫无血色,早已昏昏沉沉没了意识,腹部被捅出了一个骇人的血洞伤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将白袍染的鲜红。 金凌神色平静,仿佛是在安慰着受伤的小孩子,摩挲着他的墨发,下颔贴在他的额上,紧紧地抱着面色惨白的他。 不多时,一群蓝家小辈寻着发出信号弹方向急急忙忙赶来了,一见此景,皆是惊恐无措。蓝景仪率先跑了过来,紧接着一群少年七手八脚地围拥了过来。金凌早就不知被谁挤到了一边,满身是血,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一团忙乱。 画面一转,蓝思追已经被送回了云深不知处。几个少年在房中忙得团团转去找药,余下几个少年去找长辈来。蓝景仪哭得眼睛通红,握着思追的手,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符纸前的蓝思追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金凌呢?他们怎么可以把金凌一个人留在山上!” 魏无羡这次却沉默了。 第二日晚,蓝思追的卧房门被推开了,须臾,一抹单薄瘦削的身影进入房中。正是一日未见的金凌。思追松了一口气,可一看到他的样子,心却又悬了起来。 金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借着月光,能看见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毫无血色,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仿佛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一般。 第29章 归3 他应该是偷偷潜进来的。他踉跄地走到床前,垂首看向躺在那里的少年。他看了很久,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气,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少年的鼻息。忽然,他的手无力的垂落到身侧,眼底依旧毫无波澜,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他哑着声音说,我看到兔子了。 蓝思追曾说,一辈子有好多的事情要去做,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带着金凌去看云深不知处境内养的最圆滚的白兔。 金凌曾说,一辈子有好多事情紧着时间去做,所以他一直期待着明年赶快到来,这样,他就可以带着蓝思追在夏日去摘云梦最甜的莲蓬。 可是蓝思追死在了今年的深秋。他明年又该带着谁去摘莲蓬? 无论哪一件事,他和蓝思追都未能如愿以偿。 金凌偷走了蓝思追的佩剑。他跑了很久很久,发了疯一般跑到了那座荒山上。他大口喘着气,身子摇摇欲坠,看起来虚弱极了,却忽然用尽所有气力对着山头疯狂地大吼起来。 他抱着那把佩剑嘶声喊了许久,待到喉咙嘶哑的咳血,才无力地滑坐到一块青石边。他紧紧贴着青石,面庞上终于消去了那份刻薄,转而露出了一种惶恐无措的表情。他无助地抱着蓝思追的佩剑,攥住心口的衣裳,放声大哭了起来。 蓝思追忽觉心口一阵绞痛,已然痛到极致。 那位他认为凶巴巴的公子,在他死了之后,却抱着他的佩剑,孤独的坐在这一片山中,撕心裂肺地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双目血红布满血丝,哭的几乎连眼睛都要瞎了。 再之后,就是他作为孤魂时刚来的一幕幕了。 符纸无声的自燃了起来,变成了簌簌落地的符灰。 蓝思追还没有缓过心头方才那股剧烈的痛楚。这时,魏无羡忽然道:“思追,回去吧。” 他抬起头,茫然道:“我要回到哪里?” 魏无羡道:“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回到蓝家。 他摇摇头道:“不对,我不能回去,我被困在这里。”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想要保护一个人。你忘了,你留于此地,就是为了能够每天保护他。可是思追,金凌他现在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我要保护的人……是金凌吗……” 难怪,他一直被束缚在此地,只有金凌来的时候,他才可以跟在金凌身后,随着走动。 可是,他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执念,怎么可以忘记呢? 四周升起了潮雾。蓝思追已经看不到魏无羡和蓝忘机的身影了。 魏无羡的声音越发轻了,仿佛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道:“思追,回去吧。金凌……他在等你。” 忽而眼前狂沙飞起,蓝思追身体瞬然变轻,悠悠荡荡地飘在空中,不由自主地飘往某一个方向。 …………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白日,温暖的阳光照满了整间卧房。他难受地眯了眯眼,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明媚的阳天了。魂归肉体,他的手腕上早就没有了蓝思追三个字。 蓝景仪握着一条布巾,一边擦眼泪一边推门,一进门却见他直直坐在榻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景仪愕然之后,飞奔过来抱着他的膝盖又是一阵大哭。哭声痛心震耳,引来了其他的少年小辈们。到最后,整间卧房里都挤满了人,一个个轮流抱着思追的膝盖哭,把他的白袍都哭湿了。 小辈们抽泣难忍。思追颇为无奈,听他们抽抽搭搭地讲自己被送回蓝家之后的事。 当时,蓝家小辈们拼命赶时间把蓝思追带回蓝家,却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蓝思追伤口的鲜血好不容易被止住,人却脸色惨白,微弱的气息几次欲断。 在气息终于消散的那一刻,幸好魏无羡及时赶到,一边挥开挤在一起的小辈们,一边咬破手指,迅速画了一张血符贴在他的伤口上,想把他的魂魄封在体内。 可惜还是有些晚了。蓝思追的魂魄早已经出来了一大半,魏无羡当时只封住了一小部分的魂魄,勉强将他镇在将死未死的状态中。而那一大部分魂魄有蓝思追的意识,自主化成了有形的魂灵,飘到了那一片荒山之中。 因为有一部分魂魄被留在了体内,蓝思追缺失了记忆,自然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想做的事,只是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留在那里。 原来他不由自主地跟在金凌的身后,只是想死了还能保护着金凌,尽管他忘记了。 ――――――――――――――分割线 蓝思追曾说,阿凌,他们说人死了之后,魂魄会回到他死时的那个地方,做一次世间最后的徘徊。 金凌闭目嗤道,无稽之谈。 蓝思追便只好轻笑着抱住了他,动作之间,腰间银铃悦响不断。 金凌所嗤笑的无稽之谈,此时此刻,却完全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让他在这片荒山中,愈发迷茫起来。谁也不知道,他每日来到这里,究竟是不是在寻找蓝思追徘徊于此的魂魄。 他仍旧孤零零地坐在一块青石旁,背影瞧来,比之前愈发清瘦了。他握紧了那把普通的佩剑,一拔出鞘。淡蓝的剑芒清清冷冷,剑身上映出了一双平静而毫无生气的眸子。 他的身后站了一个人,白袍在微凉的风中作响,衣摆微扬,露出了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 那双白靴踏过荒土,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金凌抬眼看了看,只瞧见一个最瞩目的斗笠,斗笠檐垂下的薄纱飘起,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人白皙的下颔。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原本应当是个清越的少年音,只是被束缚了许久,此时沙哑了许多,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只温柔对他道:“好久不见。” 金凌似乎对这字眼有些抵触,冷冰冰地道:“你是谁?” 那个人缓缓笑了笑,手缩在广袖里,托着一个物事。那物事微微动了动,自主从袖中探出了头,继而露出一个胖胖的,圆呼呼的软白身子。长相十分滑稽可爱,一下一下抽动着粉红色的鼻尖。 那人略低身,双手托着它送到金凌面前,微笑道:“你可知道,我这次为你抱来了云深不知处养的最圆滚的白兔。” 金凌蓦地怔了。 那人继续笑道:“我吃过许多甜甜的莲蓬,但所有人都说,皆不如云梦的甘甜。作为交换,明年夏日,公子带我去摘云梦最甜的莲蓬。可好?” 握着剑鞘的手指瞬然收紧,金凌收剑入鞘,一下子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人说,你偷了我的佩剑,叫我走来得好辛苦。 天知道他是怎么在含光君冷冷的眼神下硬着头皮才借来这只最圆滚的白兔,又是如何辛苦的抱着这只胖兔子,徒步走上这座荒山来找金凌。 金凌屏住呼吸,慢慢地探出手,握住了斗笠的檐,将它摘了下来。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此刻便不复存在了。 白兔跃到了地上,安静地卧在一旁。 面纱斗笠下,露出了一张清俊秀逸的面庞,含着一如既往温柔含蓄的笑容,眼神干净清澈,益发温和。 金凌的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他红着眼眶,忍耐了许久,才敢颤抖地伸出手,戳了戳少年微笑的面颊,然后又捏了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蓝思追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带入怀中,轻声道:“真的是我。” 他依旧在狠狠颤抖着,咬牙挺着,不肯发出一声来。 蓝思追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缓声道:“忍着,会难受。” 眼泪温热灼目,积蓄在红红的眼眶中,一瞬间,生生涌了出来。金凌仿若崩溃,紧紧地攥住了少年胸前的衣裳,埋首在胸口处,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 “蓝愿……蓝思追……” 蓝思追向来疼他惜他,将他揽在怀中的力气又紧了紧,温声道:“你知道吗?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除了你我,便再无其他人了。那个梦,后来被硬生生地打破了。我飘飘荡荡的徘徊在尘世间,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很害怕,若是我没有醒来,你又会如何。”思追轻轻笑了,说,不过还好。 “我回来了。阿凌。” 卷二:薛晓 第30章 错生1 “给你。”面前的人朝他张开掌心,微笑可亲的对他道。 他愣在那里愣了许久,微微抬头,没有动作。 那人身着道袍,白衣胜雪,拂尘靠在臂弯处,负着一把长剑,对他略微弯下身子,双眼清澈干净,唇角勾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清风明月,晓星尘。 见他没有动作,晓星尘也不在意,笑着把他的手抬起来,把糖放在他的掌心,温声道:“吃吧,甜的。”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晓星尘,眼中带着警惕和谨慎,可最终仍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和甜的诱惑,仔仔细细的剥开糖纸,拿着糖,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霎时,舌尖上一股清甜气香传来。 他脸红了红,晓星尘果真没骗他。 晓星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片刻,道:“薛洋。” 晓星尘笑了笑,对他道:“你无处可归?” 薛洋点头说是。 晓星尘道:“要一起走吗?” 薛洋一怔,猛地抬头,似是不敢相信,结结巴巴的对他道:“真、真的吗?你带、带我走?” 晓星尘笑意更甚,从怀中又摸出一块糖,搁在他掌心,对他伸出手,笑眯眯的道:“阿洋,要一起走吗?” 阿洋。这是在唤他吗? 虽然很别扭,但是很亲切。 薛洋抿起嘴唇,犹豫不决。晓星尘也不急,手就停在半空中,等着他来牵,或是在等他拒绝。 许久,薛洋才慢慢的抬起手,轻轻牵住了晓星尘的一根手指。 晓星尘微笑,朝前走去,薛洋就一直牵着晓星尘的手指跟着他走,落后一步的距离。 走了很久很久,薛洋停住了脚步,怔楞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与晓星尘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道长……”薛洋提高了声音唤道,望着那个径直前走的人。 见他不理,薛洋连忙跑上去几步,边跑边喊他。可是他跑了很久,和晓星尘距离却一直都是那么远。 薛洋喊道:“道长,你不要我了吗!” 晓星尘停下脚步,回头。薛洋心脏猛然停了两拍,怔然望着他。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被绷带包住了,里层还隐隐约约的有血渗透出来,逐渐变成了两个可怕骇人的血洞。 霜华出鞘,剑芒凌厉,剑指于薛洋。 “薛洋,你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薛洋呼吸一滞。 “你恶心我?很好。不过晓星尘,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身子猛然向前一倾,撞在了破旧的木桌上,薛洋一下子醒了过来。他睁眼,迷茫了片刻,才逐渐清醒,垂头看向怀中抱着的霜华。 他打了个哈欠,拍拍衣摆起身,腿有点酸麻。他跺跺脚,缓缓走到屋子角落放着的那口棺材处。 棺材里面躺着的人俊雅之极,唇色灰白,双眼上缠着几圈纯白的绷带,绷带下本该是眼珠的位置却凹陷了下去。原来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两个空洞。 薛洋蹲下身子,把霜华放在地上,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轻轻的擦拭着那个人的下半张面。待擦到颈处的地方,更是小心异常,仔细的避过那道细线般的剑痕伤口。 薛洋看着看着,眼睛忽而痛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转而拿起了那个人的手继续擦拭。 那双手非常干净,骨节分明又修长纤细,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这双手,曾经给了他不少的糖,却也曾握着霜华给了他一剑。 霜华一出惊天下,正如他的主人一样。夜猎,一战成名。 薛洋笑了笑,淡声道:“我又梦到你了。” 棺材中的人当然不会理他,因为早就死透了。 他自顾自的,像是在和那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平平缓缓道:“还叫我阿洋呢。还给我糖。” 擦拭完毕,他将布巾放在一旁,又抱起了霜华,靠在棺材上,满脸倦意。忽而,他自嘲的笑了笑:“怎么会呢?那可是梦呀,晓星尘,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这样叫我吧,还只能是在我的梦里。” “你的梦里有什么呢?你的师傅?宋岚?或是阿箐那个小瞎子?” 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虎牙若隐若现:“说呀,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而后,他垂下眸子,轻声道:“哦,我忘了,你早死了,又怎么会说话,会做梦呢。” 地上有两坛未开封的酒,就在一旁,薛洋咽了下口水,对棺材中的人道:“晓星尘,你不讨厌酒的吧。”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做你不讨厌了,可别怪我欺负你。” 说罢,薛洋放下霜华,将一个酒坛捞过来,打开便是扑鼻而来的一阵酒香。他随随便便的在木架子上拿过一个落了灰尘的碗,吹了吹,自己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 “你后悔吗晓星尘?”一碗酒尽数饮入喉中,薛洋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晓星尘依旧安稳的躺在那里,霜华在地上不动分毫。 薛洋道:“后悔查了常家的案子,后悔把我送上金麟台,后悔在义城救了我……你应该有很多后悔的事吧。” “你看看,你师傅多聪明,正因抱山散人知道世间险恶,才选择归隐,而你就蠢了,非要多管闲事,维护正义。” “晓星尘,你维护正义,谁又来维护你呢?你瞧瞧,你多可笑,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薛洋脸上有些发热,没过多久,他就有些醉了。他低低的笑了两声,趴在棺材上,如同贪玩调皮的少年一般,手指轻轻划过晓星尘覆在眼上的绷带。 “是不是呀,你真的很可笑。” “宋岚,阿箐,你们对你还真的很重要啊。” 腰间的锁灵囊微微颤动,薛洋垂头,把它从腰带解下来,仔细托在掌心上,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恩,我应该同你说话才对,那副身体,早就死透了。” 晓星尘的残魄,被他小心的收在锁灵囊中。 第31章 错生2 薛洋有些乏了,懒懒的靠在棺材上,霜华安静的躺在腿边,降灾和招魂铃被搁置在床上。 他盯着掌心中的锁灵囊,眨眨眼,继而问道:“晓星尘,如果我当年没有碰到常慈安,而是遇到了你,你说,结局会怎么样?” 薛洋又饮下一碗酒,眸中多了几分醉意和少年的懵懂。 他自答道:“小指会好好的长在我的手上,常家也不会被灭门,宋岚和阿箐兴许都不会死,义城也不会变作现在这副模样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锁灵囊里发出了星微亮光,像是同意他说的话。 薛洋突然笑了,发丝随着喉中笑意轻颤,他挑眉嘲讽道:“我就说吧,晓星尘,你是这世间最愚蠢,最单纯的一个人。” “我告诉你吧,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宋岚死了,小瞎子也死了,你也死了,义城变作一座死城,这就是现状,没有如果的现状。所以你看看,你还在妄想什么呀?” 锁灵囊微弱的光芒隐隐消退。薛洋眸色暗了暗,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指腹轻轻摩挲着锁灵囊,像是安慰一般。 “晓星尘,我没意思。” 薛洋道:“晓星尘,如果能修复你的魂魄,你愿意和我一起聊天吗?哈哈,你肯定是不愿意的吧,我可是薛洋。常言道,薛洋出手,鸡犬不留。你说,我怎么会需要你?” 他早就习惯了自言自语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成了一个习惯,在这毫无生气的义城中,在昏暗闷沉的义庄中,每天靠在晓星尘的棺材旁,抱着霜华和锁灵囊,嘟嘟囔囔的自顾自的说。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道长,你猜猜。” “晓星尘,如果有来世的话,你能不能早些遇见我,至少,要比常慈安早。” 他皱皱鼻子,露出了虎牙,自我抱怨道:“你看你看,我一喝酒就话多,净问些不着边际的。晓星尘,你下辈子还是不要遇见我了,就算是遇见了,也不要给我糖,也不要叫我阿洋。我听着别扭,你知道的吧。” “哎呀,我困了,晓星尘,我要睡了,不和你说了。” 薛洋双眸微瞌,将锁灵囊放在心口处,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那颗晓星尘最后留给他的糖,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继而,沉沉睡去。 那日,薛洋穿着一身黑衣,降灾收于乾坤袖中,负着霜华剑,带上黑色手套。他走到棺材边,将绕在眼上的绷带扯下些许,凝眸看向晓星尘,道:“道长,你说,我扮你扮的可像?” 他自我夸赞起来了,笑嘻嘻的道:“当然像了,我可是薛洋。” “没有我薛洋做不到的事,他们都相信了,我就是你,真的很像的。可惜呀,你看不到。” 蓦地,他收起笑容低声道:“除魔歼邪,维护正义。” 他扮晓星尘扮的太认真,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信了,信的理所当然。 薛洋真的以为魏无羡可以修复晓星尘的魂魄的。 可是,残损的魂魄,极弱的求生意识,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霜华,被蓝忘机夺走了。左臂,被斩下来了。锁灵囊,也被抢走了。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薛洋倒在地上,睁眼看着漫雾的天,忽然觉得一下子轻松起来了。断臂处还在汩汩流血,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没命了。 他忘了在这座死寂的义城里生活了多少年,杀了多少人,现下,竟是有了一丝解脱感。 灰蒙蒙的雾中,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人。温润如玉的一张面庞,满面温和的笑容,双眼透澈明亮,俊俏标志极了。 薛洋怔住了,神情滞了片刻,哑着声音道:“……晓星尘?” 是他梦中的晓星尘的模样,眼睛完好无损,一身干净整洁的道袍,揽着拂尘。 “晓星尘,你是来寻我的吗?”薛洋问道,随后,他又懊恼道:“哦,我忘了,你该是记恨我的。我又忘了,你看看……” 晓星尘微笑道:“阿洋。” 薛洋缓了一口气,嗤道:“晓星尘,别再做这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了,很烦。回去吧,你的魂魄和霜华,在宋岚手里,你可以去找他了。” 晓星尘依旧微笑,轻声唤他:“阿洋。” 薛洋闭了闭眼,压住翻涌的气血,不耐道:“我不是阿洋,晓星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老子是薛洋!就是那个你此生最恶心的薛洋!是欺骗了你好几年的薛洋!是杀死你好友宋岚和阿箐的那个罪该万死的薛洋!你看看清楚!” 晓星尘道:“阿洋。” 薛洋道:“不准叫!老子很烦!” “阿洋。” “晓星尘!” 半晌,薛洋的眼眶微微红了:“你果真只是个梦吧。那我问你,晓星尘,如果有来生,你可以早些遇见我吗?” “阿洋。” “哦,我又忘了,你在这世间,只剩下一缕残魄了,你甚至可能不会有来生了。你此生多管闲事,晓星尘,你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他不是别人,是薛洋,所以临死前也要损晓星尘一顿。 可晓星尘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一声一声的唤他阿洋。 薛洋微微笑了,自嘲道:“你看,我在说什么呢?我也应该没有来生的,就像小瞎子说的一样,活妖怪薛洋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晓星尘,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记得,千万不要再遇见薛洋了,也不要下山。即便是下山了,也不要去义城。如果你真的遇见薛洋的话,一定要摸摸他的左手,一定不要给他治伤,不要给他吃糖。知不知道?” 血已经快流干了,薛洋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他眼角湿润,眼神中透着满满的少年气,突然很委屈的对晓星尘道:“道长,你给我的糖……它丢了。” 他一直宝贝珍藏着的糖,真的丢了。 晓星尘朝他笑了笑,俯下身子,朝他张开掌心,掌心中躺着一颗微微发黑,已经有些碎了的糖。 那是晓星尘生前给他的最后一颗糖,方才被他一直紧紧握在手中,随着被斩断的左臂一起丢了的那颗糖。 薛洋凝眸望他,笑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轻声对他道:“回去吧,道长,回到宋岚那里。” 晓星尘一怔,微笑唤他一句阿洋,渐渐消散在雾气中。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薛洋临死前的幻觉,那颗糖,仍旧被包在斩断的左臂的掌心里,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薛洋却已经很满足了,干燥的唇中缓缓溢出了一大口鲜血。他慢慢的闭上双眼,低声喃喃着。 “回去了吧,回去最好。回去了,就不要再遇见了。” “晓星尘道长。” “道长。” “……星尘。” 这是薛洋第一次这样唤晓星尘。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32章 星落1 有人说过,人即将死去之时,兴许是前一晚,又或许是在临死前一刻,天上会落下一颗星星来,象征着那人将要逝去的生命。 薛洋自然是不会信这些话的。他往往会斜靠在一侧,笑眯眯的歪着头,朝嘴里丢一颗糖,一边感受着清甜,一边嗤笑那骗小孩的无稽之谈。 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那么多说法。 薛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年幼的稚子,有一个如清风明月般的白衣道长。 木桌上的两位客人吵起来了,谁也不肯让着谁,又是掀桌子,又是摔汤碗的,且皆是穿着较为华丽之人,周围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食肆的老板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朝那稚童使了使眼色。 稚童的身子颤了颤,紧张的攥住了破烂的袖口,犹犹豫豫的不敢动,见老板神色越发的不耐烦,便只好忍着恐惧,迈过摔碎的瓷片,一步一步的朝木桌旁走去,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一位客人的袍角。 那位被他拽住的客人落了下风,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见他结结巴巴的劝说,烦躁更甚,张口便朝他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一挥袖子将他甩了出去。 稚童被甩出去老远,倒在地上摔得迷迷糊糊,还没等稍有清醒,雨点般的拳头便已经落在了身上,一下一下打的他五脏六腑都要卷缩起来。他极为瘦削,抱着头在灰土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落了满口灰尘,咬牙死死挺着。客人被他的骨头硌疼了拳头,怒气更是上涌,连捶带踹的朝他身上打去。 稚童被打的咳出了几口血。即便如此,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没有一个肯上前来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那发泄捶打终于结束了,客人临走前还不忘踢他一脚,朝他淬了一口。 薛洋站在远处安静的望着这一切,面庞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抱着手臂斜靠在树旁,神色毫不在意,只是口中的甜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他知道,那个稚童,就是他自己。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站在远远一边,面不改色的看着年幼的自己挨打。 稚童艰难的坐起身,抹了抹唇边的血,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像想起了什么,拖着虚弱瘦削的身子,走到已经关门许久的食肆门口,有气无力的拍打着门。 薛洋没忘,他当时在求他应得的一口饭。 拍了许久,终是无声。稚童仿若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苍白稚嫩的面庞上有几处青紫的淤伤,浑身上下都在痛,无力的滑坐到门边,按住胸口,艰难的呼吸着。 转角处缓步走来一位白衣男子,只见其身形清冷而挺拔,远远的望去,俊俏标志极了。 薛洋抬眼看了过去,面上一瞬怔然。 那男子面容清俊温雅,一双明亮的眸中泛着淡淡的清新温润,身着白衣道袍,臂弯处揽着一柄拂尘,挺直的背上负着一把长剑,剑鞘上是镂空的霜华雕花,剑身冷冷,如银星闪烁而璀璨明亮。 薛洋大抵已经忘了男子还有眼珠子时候的模样,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男子看,像是想要将这张面庞牢记于心,眼神微起波澜,说不上存了何种情绪。 白衣道人走到了稚童身旁,面上有些担忧,掀起衣摆蹲下,探了探稚童的脉,温着声音问了几句话。 因为方才的挨打和见识了人情冷暖,稚童对这位无故出现的道长充满了警惕,淳亮的眸中满是敌意和戒备,紧紧的攥着拳头,好似那道长一有攻击之意,拳头下一秒就会狠狠挥出去。 虽然隔了极远,薛洋却将那稚童眼底毫不遮掩的敌意看得清清楚楚。 白衣道人并不在意稚童的抵触,反而眼角微弯,唇旁生涡,衔着抹温柔的笑,拿出干净的布巾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 这时,只听得门里一声喊骂,喊骂之后,并不见人,只见从门里高高丢出来半个硬馒头,硬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土。 稚童的眼神亮了亮,推开了轻柔擦拭的布巾,饥饿感如同潮水一般袭来,怎么也抵挡不住。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去,急不可耐的将硬馒头捧起,一副饿死鬼的样子,连灰土也来不及擦,不管不顾的直接咬了一口。 白衣道人一愣,而后连忙过去,急声道:“吐出来!” 稚童却不理他,一边推他一边急切的嚼。 白衣道人微蹙眉头,伸出手指钳住了他的下颔,想要逼他吐出来。谁知,稚童抵挡着他的手劲,一口将脏馒头咽了下去。 稚童虚弱的喘了两口气,后退几步,道:“……你不要抢。” 白衣道人微怔,复又倾身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我没有要抢。只是这个脏了,不要吃了。” 稚童摇了摇头,道:“我赚来的,只有这个了。” 他说的很认真,薛洋却笑了起来,讽意连连。 用什么赚?用这身伤吗?差点被打死还不是只换了半个脏硬的馒头。 白衣道人轻柔的擦掉稚童唇边的馒头渣,沉吟半晌,缓声道:“不必赚了。这样吧,你和我走吧。” 闻言,稚童和薛洋皆是一愣。 见稚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白衣道人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不会有脏馒头吃,不会干脏活累活,也不会被人打,有热乎乎的云吞吃,还有很甜的糖。这样,你可愿?” 白衣道人摩挲着稚童的脸庞,目露柔光,极是耐心。 薛洋仿佛被什么给哽住了一般,凝神望着这边的一切,忽地胸口的气血翻涌起来,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许久,在稚童微不可见的点头之后,白衣道人和蔼可亲的笑了笑,将他揽在怀里,小心的抱了起来。 薛洋立于树下,紧握双拳,面色阴沉,喉咙发涩:“……你要救他……你凭什么救他?” 白衣道人抱着稚童,笑得温和极了,伴着清润的月光,朝着前方走。 薛洋的头忽然痛了起来,面上是一片病态的苍白,本来透着浅红的唇也淡的没了血色。他死死的咬着下唇,眼神一派狠厉阴恻,清俊的面庞微微扭曲了起来,忽地喊道:“不准救他!晓星尘,听见没有,不要救他!” 薛洋拼命跑了过去,站定在晓星尘几米远前,死死地瞪着缓缓走来的两人。他好似疯了一般,狠狠的抓住了高高束起的发,清晰纤长的指节明显泛白,两只手凶狠的扯来扯去,将半长的黑发弄得一团糟乱。 “我叫你别救他!你聋了吗!晓星尘!不准救他!”薛洋的眼眶泛起了一圈红,一直朝晓星尘嘶声叫骂着,阴狠的样子比往常每一次头痛时更要丧心病狂。直到晓星尘抱着稚童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才猛然滞住了,凝神片刻,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薛洋站在原地恍惚许久,忽而轻笑一声,转过身凝视着那抹白衣淡雅的背影,阴厉的眸色沉了下来,喉咙泛着阵阵痛楚,声音因为方才的大声叫骂已经沙哑了许多。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晓星尘的背影,哑着声音道:“晓星尘,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不听劝,你活该落得那般下场!老子等着看你魂飞魄散!晓星尘!你这个疯子!” 他口口声声骂着晓星尘是疯子,不听他的话,固执的要救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一意孤行。可仔细一想,他自己却难得发了善心去劝阻晓星尘,这又算哪回事? 他已经搞不懂到底是晓星尘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折落在地的月光冷白的有些刺眼,薛洋抬起头,漫天闪烁的星辰映入眼中,恍惚之中,一颗明亮的星星悄然从空中滑下,笼着一层薄淡的雾。 第33章 星落2 身体微微抖了抖,薛洋缓缓的睁开了眼,面容有些疲惫,眼底满满的都是血丝。他迷茫片刻,才垂下头,看着抱在怀中的霜华剑。霜华同梦中一样的精致清冷,却始终感觉少了些仙灵之气,多了几分死寂。 薛洋轻轻的抚着剑身,低声道:“……醒了。” 星辰陨落,梦终会醒。 他望向身后靠着的棺材,准确来说,是凝望着棺材里面的那个人。那人生的温雅清俊,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材里,眼睛上覆了几圈纯白的绷带,原本该是眼珠的地方却陷了下去,唇色和面色是一样的灰白,清瘦的身体被摆成了一副十分安详的姿态。 晓星尘。 薛洋无声的动着双唇。 闷沉的义庄中非常昏暗,木桌上油灯的火光微弱的闪着,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薛洋想起来了,梦里的那颗星星,在他的眼中落了下来。 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他几年前好像见过。 那时候的他在门外,躺在厚厚的一堆稻草上,晓星尘和阿箐在义庄里闲聊,他觉得无趣,便出来躺在这里透气。 薛洋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好,一片云也没有,正逢清爽之时,天上的星星俏皮的闪烁着,明亮的让人欢喜。他盯着天空看,难得这般津津有味起来,脆脆的嚼着糖,看得有趣极了。 义庄内阿箐的竹竿声不停,用脆生生的声音和晓星尘说着市井杂事,两人闲谈中,不时传来晓星尘的轻笑声。 薛洋莫名多了几分安心,枕着双臂,哼着不知名的欢快曲调。蓦地,远远的空中泛起了一阵雾气。薛洋愣了愣,坐起了身,盯着那泛雾的方向看。 有一颗明亮的星星缓缓的动了动,星光渐渐的暗了下去,而后,慢慢的滑下了黑夜空中。毕竟此景难得,薛洋都忘了告诉晓星尘和阿箐一声,告诉他们,他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景象。 薛洋咬了一口鲜红清甜的苹果,想着只有自己见到了这个奇特景象,心中顿时涌上一阵骄傲,打算明天再告诉晓星尘和阿箐这件事。 他的心情非常好,只是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第二日,他的好心情便停在了霜华没入他腹中的那一刻。 薛洋有些狠厉的看向棺中之人。恶狠狠的凝视了许久,眼神却忽而平静了下来,和往常一样,掺杂了几分不屑和讽意。 他紧紧的抱着霜华,一手抚着剑柄,一手抱着剑身,本是十分爱护正经的动作,可面上的表情却是轻佻而嘲讽的。 “晓星尘,你活该。” “你看看,我告诉过你的。不要救他,你偏不听。” 薛洋嗤笑,满眼都是嘲意:“晓星尘,你知道吗?梦里的你,和那时候的你一样,没有一分长进。正因如此,你才活该。” 他越说越开心,而后竟开始笑了起来。放声大笑了片刻,头却又开始痛了,而且这次痛的十分剧烈,甚至让他的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只能摇摇晃晃的抚着额头。 他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一颤,无力的撑在了棺材边上,头痛的几乎要裂开了,心里烦躁不堪。疼痛至此,他依旧不忘将霜华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而后一低身,进到了棺材里,躺到了晓星尘身旁。 薛洋眉心紧皱,紧紧的握住了晓星尘的手,用力的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他咬着牙挺了许久,才微微放松,那种裂开般的痛楚也渐渐消散了。 棺材里两个人还是有些挤,薛洋侧着身子才好一些。他看着晓星尘的侧脸,凝视了许久,才探出手指,轻轻划过晓星尘覆在眼上的绷带。 触碰须臾,忽然全身上下又开始痛了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拧在了一起,薛洋又迷糊了起来。因为疼痛,他微微缩着身子,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紧紧的咬着牙关,仍旧不肯松开晓星尘的手。 “晓星尘……”半晌,他忽地出口唤道,手指从绷带上移到了晓星尘的面庞一侧,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不知是因为疼得迷糊了,还是如何,他的眼神甚至有些错觉的温柔起来,哑着声音道:“……我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晓星尘早已经死透了,自然不会回答他。薛洋也早已习惯了,只是闭着眼,低低的自言自语。 一切都变得迷茫起来,就像是被紧紧握在断臂掌心的那颗糖一样,变得一样的虚无缥缈起来。 冲天的蓝色火焰破开了白雾,是传送符的咒火。 薛洋沙哑着声音道:“还给我……还给我……” 迷迷茫茫中有一个人影,那人影听他还有气说话,拍了拍手上的灰,便接道:“你说什么?” 薛洋呼吸间满是湿润的血味,断臂处还在汩汩流血,他的喉咙已经嘶哑疼痛的不行,可仍旧努力的道:“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那人道:“还给你什么?” 薛洋怔了怔,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艰难的在怀中摸了摸,却没有摸到那个想要的东西。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东西被握在那条被砍断的手臂掌心里,不知道被丢在哪里了,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薛洋有些可怜的乞求道:“还给我吧……” 那人看不清面目,听声音大概是个青年,薛洋认为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只是脑海中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抹清冷的白色背影,再也想不起其他人的面容了。 听他一直低声喃喃,那人已经很是不耐,冷声道:“还给你什么?” 薛洋咳出了几口血,胸口起伏微弱,呼吸轻轻浅浅,比方才还要虚弱了。 他好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摇了摇头,屏息缓了许久,才道:“……我把糖都给你,你把晓星尘还给我好不好……” 话说出口他便懊恼了。他忘了,最后一颗糖也没有了,他再也换不回晓星尘了。 就像他这几年,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想遍了所有的招数,都没有办法把晓星尘破碎的魂魄修复回来。回不来就是回不来,已经彻彻底底的失去了。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虚弱沙哑,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听清他要的是什么,见他要死了,那个人索性也不再理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传送符的蓝色火焰消散了,薛洋躺在潮湿的草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 这一晚的天气也很好,星光璀璨。 薛洋合上眼之前,看到了天边一颗星星缓缓落了下来,光芒渐渐的暗淡了下去,伴着淡淡的雾气,在空中划下了一道明亮的线。 薛洋又一次看到了这个难得的景象。 却始终都没能告诉晓星尘。 第34章 如初1 薛洋醒来的时候,眼前便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刚醒来有些迷糊,待完全清醒了后,周围的雾霭也渐渐散去了。不知此处是何处。绿水青山,十分静谧,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 薛洋慢吞吞地站起了身,眯着惺忪的双眼,打眼瞧见不远处有一方水潭,便走了过去。待走到水边,向里一看,却怔住了。 那水面很干净,潭水清澈澄明,倒影中绿树翠翠,柔云翻卷。却独独,水面上瞧不见他这个人影。 薛洋皱眉,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是好好的,黑衣黑靴,什么都没变。他疑惑着,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身体,触碰瞬间,却猛然瞳孔一缩,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手,分明来去自如地穿过了他自己的身体。 饶是他再平日怎么冷静,此刻也不由得迷茫了,讷讷道:“魂体状态……” 他……死了? 那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他很快找回了状态,敛下心神,翻了翻乾坤袖,发现其中空无一物。降灾剑,锁灵囊,全部都没有。 看来他死的时候,孑然一身,什么都没带。 有声音遥遥传来,听起来像是孩童的嬉闹笑声。薛洋寻声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一帮穿着干净道服的半大孩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领首的是一个大概十四五的少年,生得斯文秀雅,面庞白皙俊俏,双眸明亮,唇旁带笑,如明月一般皎白干净。 薛洋忽地心底一颤,觉得他有些熟悉。不过仔细想了想,又摇头一笑。 那名少年缓步走在前方,后面的几个小孩子比他小上些许,拽着他的袍子嘴里甜甜地喊着师兄。 少年好似很宠着他们,笑容又温柔了些,微微转过头,仿佛不经意的一瞥,目光却瞬然定格。 薛洋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少年眉心微蹙,不过转身便温和地拍了拍师弟师妹们的头,温声道:“师傅方才交代的任务可听懂了?” 师弟师妹们大声道:“听懂了!” 少年又微笑,道:“听懂了,便各自去吧。切记,要当心。” 师弟师妹们点点头,随后便一众散开了,两人三友的结伴往不同的方向走了。少年站在后方,看着他们渐渐走远,这才动步,打算离开。 薛洋方才一直盯着那位少年,不知为何,一看见他走,也莫名其妙地起身飘了过去,算准大概一步的距离,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那少年的身子顿了顿,仿佛发觉了什么,可也没有回头,停顿片刻后,继续朝着前方走。 薛洋不紧不慢地飘在他身后,飘了许久,终归有些无聊,一直看着少年背后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佩剑。忽然,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 那少年停下步伐,猛然转身,正正对上薛洋的一双眸子,打了一个照面。少年微微愣了,复又试探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这回轮到薛洋愣住了:“……你看得到我?” “看得到的。”少年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公子方才一路跟着,迟迟不愿离去,想必是有事所托。可是有心愿未了?请说出来,我与你解决。” 原来这是把他当成徘徊于尘世中不愿离去的亡灵了,想超度他。 薛洋道:“是谁告诉你我有心愿了?” 少年一怔,道:“那公子为何一直跟着?” 薛洋歪头,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玩笑道:“我看你眼熟不行吗?” 少年微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了人。我自幼便在这山上,环山而抱,师承道门,不曾下山。” 环山而抱,师承道门。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雷一般,薛洋好似被雷炸懵了一般呆滞住了,忽地瞪大双眼,抓住了少年的手臂,急道:“我问你,你抱得是哪座山,认得是哪位师……”话还未完,他却心神俱愣,垂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碰得到你……” 少年也微微愣了,大概是也从来没见过能碰到人的亡灵,不过随后便收回手,温言道:“师父世称抱山散人,不过公子,这山,请恕不能言说。” 薛洋的心忽地狂跳了起来,盯着少年明亮的双眸,感觉喉咙发涩。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按住少年的双肩,强硬地把少年负着的佩剑拽了下来。 少年一惊,本想阻止,却慢他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撕开裹剑的布袋。 一打开,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把流光溢彩的清冷佩剑。剑鞘上是镂空的霜华雕花,剑身冷冷,如银星闪烁而璀璨明亮。 薛洋眼眶分明红了一圈,仿佛呼吸都停了下来,指腹缓缓摩挲着剑鞘上的两枚刻字。 霜华。 “晓星尘…… ” ――――――――――――――分割线 水潭边,微风阵阵,拂过心中安宁舒适。 薛洋席地而卧,一只手撑头,一刻不停地打量着晓星尘。他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个亡灵的事实,并没有什么怀疑的念头。相反,倒是对晓星尘透露出浓浓的兴趣。 少年端坐在一棵茂密的树下,素洁的白衣道袍落在青青草地之上。他手捧古籍,秀气的眉头微蹙,看得十分认真,仿佛在心中仔细品读。墨发一半束起,被淡蓝的发带一丝不苟地系住,余下的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微风一过,勾起了几缕。少年神色温和,眉目清秀,静坐在青山绿草之上,俨然一纸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 十四岁的晓星尘。 薛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少年,虽然斯文安静,可身姿体态却都透着十足的活力,仿佛夜猎一次杀几百只煞物都不会累。薛洋想起他在义城时碰到的晓星尘,与现在相比,实在是清瘦了太多。 薛洋想起来第一次遇见晓星尘的时候了。 晓星尘那时早已下山,揽拂尘负霜华,与宋岚行着济世救人的功德事,虽是依旧温和干净,却远不如这时少年的他,未入俗世,秀雅单纯。 薛洋皱了眉头,转而开始思考着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他分明对此事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想了半晌,一无所获,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撤了手,打了一个滚躺在地上,抬手遮目,在指缝中眯眼看着阳光。 不对劲。 既然是魂灵,又为何能够在阳光之下呢? 第35章 如初2 晓星尘一直坐着,坐到了傍晚,在等师弟师妹。薛洋一直躺着,躺到了傍晚,在陪晓星尘等他的师弟师妹。 天微微转黑时,晓星尘终于合上了书,疲惫地闭了闭眼。 薛洋迷迷糊糊地躺着,几近入睡,却忽而听到晓星尘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想下山。” 薛洋的背影僵了一僵,继而问道:“为什么?” 晓星尘道:“济世救人,并无缘由。” 薛洋蓦地笑了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朝晓星尘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歪头道:“愚蠢。” 晓星尘怔然,被他骂得没反应过来。 薛洋道:“晓星尘,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一人之力,妄图救世?省省吧你。” 他必须要趁这个少年沉沦在救世的幻想时,狠狠地泼上一桶凉水,趁早让人悬崖勒马,断了这个念头。 晓星尘虽此时表面成熟懂事,可心中不免仍存几分少年心性,面上依旧保持礼貌,但是颇为不服气地道:“别人能救,我为何救不得?公子不要看低了人。” “……”薛洋难得见到这样顶嘴的晓星尘,觉得颇有意趣,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少年白皙的脸蛋,他挑眉道:“你师父怎么教你的,忘了?” 抱山散人正是因为无法看破人心,参透世俗,才选择抱山隐居,并告诫门下弟子不得下山,若执意下山,则断绝师徒之情。 晓星尘犹豫片刻,继而推开他的手,也站起身,退到树边,坚定地道:“薛公子,我知道。可入世救人,这是我一直所向往的。” 见人油盐不进,薛洋不由冷了眉眼,忍不住嗤道:“凭你?救人?” 晓星尘道:“薛公子,我说了,你不要看低人。” “你说够了吧!”薛洋此刻终于忍无可忍,大步走来,猛地一掌把他推到树上,冷声道:“你动动脑子仔细想想,是我看低你吗?救世?入了这世,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晓星尘,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人因为你救了他而变好,永远不会,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你一口。” 晓星尘认真地道:“我不怕。” “不怕?”薛洋大笑了一声,继续道:“晓星尘,话不要说的太早。你可知,这世人行行□□,各有各模样,好人也有,坏人也有。你自幼在山上,又晓得什么?”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眸中瞬然存了几丝复杂的情绪,缓声道:“你双目尚在,都看不懂人,若是这眼珠子没了,你又该如何呢?” 晓星尘茫然道:“薛公子,你在说什么?” 薛洋对上他的双眼,淡声道:“不瞒你说,我这一切,全拜道长所赐。道长押我上金麟台之时,若也有如此济世善心,我便不会落得往后被扔到义城那下场了。” 什么金麟台……什么义城…… 晓星尘心中一寒,脊背一阵发凉,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艰难道:“公子是否弄错了什么……我不曾见过公子。” “哎……”薛洋探身,靠近了他一些,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笑道:“道长不记得,我可是终生不忘。我带着执念,无论如何也入不得轮回,你种下的恶果,我自然要讨来说法。只不过,竟然讨到了你小时候,也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薛洋胡诌时的表情十分之认真,晓星尘被这副模样吓到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好说他现在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曾见过薛洋这种流氓阴恻的架势,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慌了。 薛洋被他这副样子逗到了,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连连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直至离开他几丈米远,才爽朗道:“道长你想多了,我在尘世的债,何必要现在的你来还。” 晓星尘看着他捧腹的背影,有些云里雾里。 许久,薛洋才转过头,却已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对,不必你还。” ―――――――――――――分割线 薛洋跟在晓星尘身边的时间已经十分长久,久到好像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样子,但其实,大概只有几个月。 晓星尘很会带师弟师妹,处虑得当,赏罚分明。他陪着师弟师妹们习剑练功的时候,薛洋就做个隐形人蹲在一旁,捧腮望他,看得意趣极了。 薛洋不告诉晓星尘心愿,不想让晓星尘超度自己,可他终究无法在这个世上存在太久。 当晓星尘发现他的灵体状态愈发透明的时候,他便已经懂了。他存在不了多久了。 只是,他颇为舍不得这个少年时期的晓星尘,觉得很单纯很有意思。可这种念头,最终也只能藏在心里,是不能说出口也是无法说出口的话。 薛洋被晓星尘紧紧地握着手。他变得越发的轻,好似一阵风吹来,便能把他这魂体给吹散了。 他看着晓星尘分明红了一圈的眼眶,觉得很稀奇,微微笑了笑,道:“过来一些。” 晓星尘依言走来了,薛洋便张开双臂朝他抱去,却扑了一个空,转过身,无奈的看着身后的晓星尘,低声道:“……晓星尘,你看,我碰不到你了……” “道长,我有些后悔了,之前没能抱你一抱。” 晓星尘死死地忍着眼泪,眼中泛起了血丝。 薛洋记得他只是一个十四五的小少年,惧怕哭时丢人,便难得温言笑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别忍着,我还没见你哭过,不会笑你。若你忍着,这副模样,我看了就烦。” 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脱眶而出,晓星尘狠狠地擦了擦双眼,伸出手,似乎还想要去握他的手。 薛洋已经飘到了半空当中,原本轻快顽劣的声音也变得逐渐空灵。他道:“晓星尘,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他垂首看着晓星尘,一字一句道:“听好。” “不要下山……” “若是下山,也不要去义城……” 他不知道晓星尘能不能听到。 但这是他最后能给晓星尘的唯一一句忠告。 四周又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他终于看不见晓星尘的脸。 仿佛涉水而来的清脆铃声遥遥传来,猛然传入耳中,好似打了一个轰响,扰醒了他。 “晓星尘!”薛洋猛地睁开双眼,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额头冷汗涔涔。 “臭东西你要死啊!”床边的白瞳少女被他吓一跳,一手抱着竹竿,一手将一个小东西用力的丢向他,哼道:“什么东西,一点都不好玩!” 薛洋低头一看,是招魂铃。他愣了,凝神看了一圈,此地,正是他们所居的义庄。 他……没死…… 阿箐拿竹竿捅捅他,问道:“臭东西,你做了什么梦,还喊道长做什么?” 薛洋道:“他人呢?” 阿箐照实道:“在外面。”话音刚落,便看到薛洋如离弦之箭一般跑了出去。 “这臭东西……” 晓星尘抱起一摞厚厚的干稻草,正打算转身回屋,却猛地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耳畔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晓星尘道:“……你醒了?” 薛洋答非所问,只抱着他,喃喃道:“碰到你了……” 晓星尘疑惑,道:“你怎么了?” 薛洋摇摇头,紧紧地将他抱着,沉声道:“没事。” 晓星尘扔下稻草,艰难地从他的臂弯里转过身,道:“阿箐方才说你在睡觉,便没打扰,饭菜刚热,你快去吧。” 薛洋没有动作,只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晓星尘疑惑:“后悔什么?” 薛洋犹豫片刻,才道:“下山,济世救人。” 晓星尘微怔,而后笑了笑,温声道:“不曾。” 他的双眼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本该是眼珠的地方却陷了下去,若那里不是两个空洞,薛洋认为,那里本会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一定带着少年时坚定的眼神。 薛洋只再将晓星尘抱得紧了紧,低声道:“不曾便好。” 梦中的是少年时期的晓星尘,也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拥抱的晓星尘。而梦醒之后,桌上饭菜余温,义庄之外的晓星尘就真实的站在那里。 仿佛置身于一个幻境一般。他不爱那其中一草一木,因为他知道,那不过是他真真切切的一场梦。 所幸,梦醒之后,一切,依旧如初。 第36章 尘欢1 义城中住着一位盲眼道人。 此道人俊俏挺拔,相貌上佳,唇旁噙笑。常见他负着一把长剑,挎着一个菜篮子,行于喧闹的菜市场中。 那日,晓星尘提着一筐菜回到简陋的义庄。当薛洋看向菜篮子中的菜时,额角青筋暴起,终于忍无可忍,登时和阿箐一起拽着晓星尘,怒不可遏地赶到了晓星尘方才的买菜摊处。 薛洋把菜篮一翻,将里面的烂菜和破皮瓜果全倒了出来,而后随意把菜篮子向身后一扔,表情阴沉的道:“卖他这种烂菜的人,就是你吧。” 小摊贩见来人面色不善,穿着不俗,缩了缩肩膀,不敢惹他,支支吾吾地不出声,而后突然被一竹竿捅到肚子上。小贩痛呼一声,只见旁边还立着一个清秀的白瞳少女。 少女上前伸手摸了摸被倒出的瓜果,嫌弃地蹭了蹭手,怒骂道:“好呀,你这混账的臭东西,欺负我们道长!” 小贩哆哆嗦嗦的朝薛洋讨好一笑:“这位公子,是小人不识抬举,您大人有大量。” 薛洋嗤笑,一脚踢翻了整个菜摊,冷声道:“每次都给他几颗烂菜,以往心善不同你计较,你不会真当我们家里没人了吧。” 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在看热闹。那名白瞳少女在一旁举着竹竿,凶巴巴地大声骂着小贩。薛洋道:“你欺负他看不见是不是?那好,老子现在就把你眼睛挖出来,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他刚要从乾坤袖里抽出降灾,忽而觉得晓星尘现在站在一旁,此举有些不妥,便转而朝阿箐伸出手:“小瞎子,竹竿借我用用。” 阿箐虽有些不情愿,但为了给晓星尘出气,仍旧一咬牙把竹竿递给了薛洋。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她和薛洋二人能勉强站在同一战线上。 见他要动真章,小贩吓得腿一哆嗦,忙喊道:“这位大爷,不敢了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薛洋充耳不闻,接过竹竿,正欲一举刺下,却被人轻轻地按住了手,制止了动作。 他压下躁气,不耐烦道:“干什么?给你出气呢。” 晓星尘道:“不要胡闹了。” 薛洋挑眉嗤道:“闹?我可没和他闹。” 晓星尘道:“只不过是一桩小事,你又何须如此?” 阿箐闻言,不甘心的跺跺脚:“道长!” “……”薛洋虽心底不悦,但还是听话放下了竹竿,压低声音道:“那你想怎么办?” 晓星尘温声道:“他不过给了我一些烂菜,你叫他还一些好菜不就可以了?” 阿箐道:“道长,这样太便宜他了!还要他赔双份的钱!” 还没等薛洋发话,小贩已经麻利地捡了满满一筐的好菜和水果。他不敢靠近薛洋,转向一旁的晓星尘,殷勤道:“这位道长,这些菜保证全部都是新鲜的。还有双份的菜钱,一分不差的。” 薛洋冷嗤,抢了菜篮,拽着晓星尘,道:“我们走。” 阿箐拿着竹竿,又呲牙咧嘴地威胁了几句。小贩差点要给他们三人跪下了,在后面连连道谢。 临近傍晚,阿箐抱着竹竿坐在棺材旁。薛洋躺在榻上,一条腿晃荡地垂下,双臂枕在脑后,极是悠哉。 晓星尘微笑道:“吃饭了。”他把两盘菜摆在桌子上,转身又去灶前忙活。 薛洋闻言,翻身下床,负手走到桌旁。 阿箐也走过来,拿竹竿捅捅他,喊道:“喂!你还不去帮帮道长,整天只知道偷懒!” 薛洋道:“他不是自己可以吗?” 阿箐一边捅一边骂:“你真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下回我就让道长把糖藏好,才不给你这个白眼狼!” 薛洋啧声,被她弄得没法子,侧身躲开她的竹竿,只得道:“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晓星尘摸索着正要盛饭,手中的碗和勺子却被人拿走了,而后只听得耳旁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我来。” 晓星尘微笑道:“今天怎么肯帮忙了?” 薛洋也笑,指尖动了动,道:“道长不要太天真,当然不是无偿帮忙。”说罢,便快速地探出手。晓星尘没有防备,只觉得怀中有异。他面上一怔,下意识的伸手摸摸怀里,空空如也。 这边薛洋已经打开了一个小糖袋子,朝嘴里丢一颗糖。 晓星尘无奈道:“你倒是速度够快。” 薛洋把糖袋子给他,笑眯眯地道:“报酬。” 那时候的义城,城民居多,颇为热闹,各家灯火通明,三人所居的义庄也是时时欢声笑语。 那日,薛洋一丢斧子,坐在门前的稻草堆上,扬声道:“不干了不干了,累死人了!” 晓星尘正抱着一摞厚厚的干稻草,打算铺在阿箐平日睡觉的棺材里,听他抱怨,便道:“那你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我去劈。” 薛洋挑了一边眉,道:“那小瞎子呢?一天天净是骂我偷懒,干活的时候倒是连个声儿都没有!” 晓星尘道:“她今天有些不舒服,我叫她休息了。她看不到,自然是无法干活的。就算她看得到,难不成,你要个女子替你劈柴吗?” 薛洋难得被他噎住了,暗暗咬牙,虽心中不满,但又重新拿起了斧头,继续卖力地干活,没劈一会儿便汗水涔涔了。而后只听得一声布料破碎之声传来,晓星尘动作顿了顿,门外薛洋震耳欲聋的喊骂声即刻响起。 薛洋一把将斧子扔到地上,心中有气憋屈,伸脚一踢,把刚劈好的柴踢得七零八落。晓星尘铺好了稻草,脚步飞快的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薛洋皱眉,恨恨道:“衣服破了。” 晓星尘探身,伸手摸了一下,微微笑了笑,道:“过会儿我给你补补就行。” 薛洋半信半疑道:“你还会针线?” 晓星尘道:“会一些的。” 薛洋道:“你看不见,又如何补?” 晓星尘微笑道:“凡事独怕用心二字。” “……” 第37章 尘欢2 薛洋凭借着自己的流氓本色,毫不拖泥带水地朝别家抢了点针线,顺带又捞回些瓜果。晓星尘坐在棺材边上,抱着薛洋的墨色外衫,摸了摸衣肘的刮裂处。裂处倒不是很大,应该是被钉子之类的勾住才给划破的。 薛洋把穿好线的针放在他手里,从竹篮里掏了一个鲜红的苹果,在干净的中衣上随意蹭了蹭,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捧腮望他。 晓星尘垂着头,墨色发丝滑下肩处几缕,一丝不苟的补着衣服,薄唇微微抿起,面上一派专注认真。 薛洋就那样默默凝视着他,看他许久,而后竟是鬼使神差地缓缓朝他的脸伸出手,手指却在即将触到他缠在眼上的绷带时停住了。晓星尘没有发觉薛洋的动作,仍旧一心一意的补他的衣裳。 薛洋的嗓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许,他托腮轻声道:“道长,我想抱你。” 晓星尘微微愕然:“为何?” 薛洋想了想,继而道:“就是想抱,但是不能抱。” 晓星尘道:“为何不能抱?” 薛洋像是在逗弄他,笑了笑:“仙风道骨,不忍侵染。” 晓星尘闻言,怔仲片刻。随后,俊雅的面庞染上了两抹不寻常的淡红。义庄之内窗户都被封严了,阳光照不进来,屋子里闷沉又昏暗,所以薛洋并没有发现晓星尘脸上有什么异色。他不再出声了,而是改躺到晓星尘旁边,静看不语。 令薛洋颇为惊奇的是,晓星尘的确会一些的,抱着外衫忙忙活活一阵,没过多久,外衫便被他补好了。虽说补的丑了些,但至少补的很结实,薛洋表示很满意。 天色渐晚,最近义城已有入秋之意,连屋内都透着几分凉寒。薛洋抱来个酒坛,放在桌上,又把晓星尘扯过来,道:“真冷,道长可要喝些暖暖身?” 晓星尘微笑谢绝道:“不必了。” 薛洋很是不理解,歪头问:“为什么?” 晓星尘道:“若是冷,多添几件衣就好了,酒多伤身不是吗?” 薛洋这边却已经径自倒满了两碗酒,一边倒,一边道:“我可不想换上另一身衣服。” 晓星尘问道:“为何不换?” 薛洋笑出了一对小虎牙:“道长补的衣服,总是好的。”说罢,他将一碗酒推给晓星尘,说道:“少喝一些无害。道长不喝,恐怕是不给我面子的。” 见他执意如此,晓星尘也只好道:“那好吧。”他犹豫片刻,饮一小口,微辣的酒扫过口舌,带着些许芳醇,缓缓进入胃中,继而四肢渐渐传来温暖之意。 薛洋笑眼弯弯:“如何?” 晓星尘素来品行高雅又洁身自好,从来没沾过酒类的东西,忽地一饮竟是有一刻头脑昏沉。他缓了缓,轻轻道:“不是太习惯。” 后来,他又被薛洋连哄带骗的喝了几口,醉意更加明显,头也愈发晕了。薛洋见他面色微红,知他醉了,饮下一口清酒,慢悠悠的道:“这么久了,道长仍不愿问问我是谁吗?” 晓星尘抚额,眉心微蹙,他道:“你不说,我又怎会问?你我萍水相逢而已,何必一定要知道姓名呢?” 薛洋眨眨眼,道:“我知你名,你却不知我,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晓星尘颇为无奈,笑了笑,道:“你倒总会说这种歪理。好吧,那你可愿告诉我?” 薛洋停顿片刻,唇角轻轻扯出一抹笑,盯着晓星尘的脸,淳亮的眸中看不出情绪,他一字一句地道:“无姓无字,单名一个洋。” 他本来也不喜欢他的字。 成美,成美,成人之美。可是真早说起来,最终成的不过只是他金光瑶一个人的美罢了。 晓星尘的身子一瞬僵硬,面色霎时凝滞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薛洋仿佛是比较愿意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心里好似生出一种少年恶作剧成功后的骄傲感。他压低声音道:“怎么了道长?你就算讶异我无姓无字,也不需做出这种反应吧,还是不信我?” 晓星尘回过神,停滞片刻,道:“没有……没有。” 薛洋继续胡诌道:“这‘洋’字是曾救助我的一人赠予我的,名为洋溢潇洒之意,你觉得不妥?” 晓星尘垂下头,勉强笑道:“很好的寓意。” 薛洋的笑容却蓦地凝滞了,怔然瞧他,忙用手托起他的下颔,皱眉道:“别动。” “……怎么了?”晓星尘问道,对自己眼中渗出的血毫无察觉。他眼睛的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没有了眼珠,难过之时哭不出眼泪,只能流血。 薛洋不语,只盯着被慢慢染红绷带看。他知道,这‘洋’字在晓星尘面前提起,大抵又成了一桩伤心事。他垂下眼,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捉弄的心思,有些涩声道:“你眼睛流血了。” 晓星尘怔楞片刻,缓过心神,手指探向自己的脸,摸到了缓缓流下的温热液体,他有点慌张无措起来,忙道:“我不知道,吓到你了吗?” 薛洋不语,起身离开,没过多久,他拿来了一卷新的绷带和几块干净的布巾。晓星尘想碰碰绷带,担心道:“怎么样?没吓到你吧。” “别乱动。”薛洋把他的手拿下来,把他的头扣向自己这边,抬手将他脑后的绷带结解开,慢慢地把染血的绷带一圈圈绕下来。薛洋轻咳一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晓星尘抿了抿唇,怅然道:“只不过想到了陈年旧事。” 薛洋抬眸看他,道:“你也曾遇一人,名中带‘洋’?” 晓星尘道:“……是。” 薛洋把绕下来的绷带放到一边,拿起布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眼睛周围的血,许久,才试探问道:“他……是个什么人?” 晓星尘停顿片刻,继而沉声道:“丧尽天良,嗜杀成性,无恶不作。” 薛洋捏着布巾的手指蓦地紧了紧,面色一瞬冰硬起来,渐渐露出了一种阴恻冷厉的表情。而后他却忽而笑了笑,慢悠悠地道:“你倒是真的很恨他。” 若是晓星尘知道他平生最深恶痛绝的人正在帮他处理眼睛的伤,怕是指不定会疯成什么样子。晓星尘不语,乖乖坐在那里,让薛洋重新把他的眼睛包好。包好之后,原本压抑住的醉意渐渐涌上,又因为眼睛流了血,晓星尘头脑越发混沌起来,比方才还要疲乏了,但又不想坏了薛洋喝酒的兴致,只坐在一旁等他喝完。 可薛洋也无心喝酒了,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微凉的指腹缓缓划过碗口,眸色深沉,不知在凝神想着什么。 半晌,晓星尘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就要从凳子上坠下去。薛洋眉心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把他接住,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知道他大概发晕睡过去了。 薛洋将晓星尘抱进棺材里,想了想,又脱下外衫盖在他身上。薛洋在棺材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悄悄地探身过去,趴在棺材沿上,很认真的盯着晓星尘的脸看,盯了半晌,忽而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 须臾,他轻声道:“我提醒过你的,是你自己没有警觉,怪不得我。” 晓星尘躺在那里,头微侧,睡得很熟。 薛洋看了许久,眼中有了淡淡的血丝,而后他凑到了晓星尘耳边,声音恢复到了他原本的音色,轻佻顽劣地道:“晓星尘。我是薛洋。” ―― ――――――――――――分割线 阿箐的病刚好没两天,就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了,非要缠着晓星尘出去玩,说是这几天休息的骨头都要憋屈了,一定要出去透口气。 薛洋听不下去了:“吵死人了!” 阿箐挥起竹竿一捅:“我和道长说话,又关了你什么事!” 薛洋被她捅了一个正着,嗤道:“你看看你呀,动不动就捅人,往后若是有人家要你,才真真是瞎了眼。” 阿箐扯着晓星尘的袖子,嗔怒道:“道长你看看他呀,他又欺负我!” 晓星尘微笑,对薛洋道:“你别再闹她了。” 阿箐得了便宜,得意洋洋地朝薛洋哼了一声,又开始撒娇耍赖了,非得缠着晓星尘出去玩。薛洋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无可忍的喊道:“别吵他了,我带你去玩!” 阿箐面露不屑:“你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 薛洋扬眉道:“自然是好地方。”看阿箐有些心动,他又继续道:“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你这辈子都没有的好东西全在那里。” 阿箐半信半疑:“你说话有准数吗?” 薛洋耸肩:“去不去由你。” 阿箐欢喜道:“那我要去,我要去!道长咱们一起去嘛,好不好呀!” 晓星尘笑着拍拍她的头,温声道:“好。” 由于晓星尘不知道那是何地,所以御剑这工作就交由薛洋来做。晓星尘知道他会御剑时,很是惊讶,奇道:“你还会御剑?” 薛洋御着霜华,凛凛冷风中,墨色发丝随风而扬,如少年一般的意气风发,道:“当然,我当年在一处仙家好歹也做过客卿,谁见了不怕!” 晓星尘淡笑,道:“真是轻佻狂妄。” 薛洋也笑了,道:“多谢道长夸奖。” 落地之后,晓星尘将霜华收入剑鞘之中,臂弯中挽着拂尘,白衣蓝袖,一派温和清雅。阿箐光是听着不远处的热闹声就压不住心思了,几乎立刻抱着竹竿跑进了人堆里。 薛洋颇为无语,心道,明明是个瞎子还非要往人堆里面去钻。 晓星尘见他不语,隐约猜到他想的是什么,微笑道:“她没听过这种热闹,难免兴奋。” 薛洋挑眉道:“你倒是了解她。”而后他继续玩笑道:“道长,你也看不见,万一你我被人群冲散了可怎么好?要不,你也牵我手走吧。” 晓星尘忍俊不禁,被他逗笑了:“两名男子牵手并走,这是个什么配置。” 薛洋也哈哈笑了起来,指尖挑起颈后垂着的枣红色发带,撕下窄窄的一条,拧结成绳,继而将一端系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他本想抓过晓星尘的手,但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另一端改系到了晓星尘的手腕上。 薛洋道:“这怎么样?不会走丢了吧。” 晓星尘摸了摸红绳,点头道:“也好”。 薛洋道:“这样道长,我走在前面,你好好跟着,我给你讲讲热闹。如何?” 晓星尘道:“依你吧。” 两人言毕,便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周围欢声笑语一片,听的人心里也不免愉悦几分。薛洋转身看向晓星尘,道:“是不是很热闹,没骗你吧。” 晓星尘微笑道:“的确是很热闹。” 那晚的庙会,热闹非凡,人群之中,灯笼光下映着三张笑脸。 白瞳少女欢快地走在前面,支着耳朵听着四面八方的欢笑声,十分机灵地避开过往的人们,握着的竹竿敲在地上,哒哒的响。身后,两名男子容貌清俊,两人黑衣白衣各放异彩,一前一后,相隔一步之距。 薛洋转过头,眸中难得笑意满满,他的手指动了动,扯了扯红绳,对晓星尘道:“道长,这一派欢笑热闹,可喜欢?” 晓星尘微微一笑,温声道:“喜欢极了。” 那条发带拧结的红绳,牵牵扯扯,晃来缠绕,却始终未被扯断。 时光,定格在此。